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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你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

  「不是不相信小爺叔的話。」七姑奶奶搶著說,「老古也常來常往,他沒有說過啥!」

  「我知道。」胡雪岩平靜地答說,「一則,這時候大家要客客氣氣,二則,男女雙方,沒有做夫妻跟做了夫妻以後的想法會變的!老古著重你的是心好,脾氣豪爽。你不要把你的長處,變成短處,要把你的短處改過,變成長處。」

  這兩句話說得七姑奶奶佩服了:「小爺叔這兩句話有學問,我要聽!」

  「那就對了,你肯聽我的話,我自然要插手管你的事。不然做媒人做得挨駡,何必去做?」胡雪岩接著又問:「七姊,我先問你,你肯不肯改姓?」

  「改姓?」七姑奶奶睜大了一雙眼問:「改啥姓?為啥?」

  「這個姓,當然不辱沒你。喔,」胡雪岩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問道:「還有句要緊話要問你,古家那位老族長見過你沒有?」

  「沒有。他們古家甚麼人我也沒有見過。」

  「那好!一定成功。准定用我這條瞞天過海之計。」

  胡雪岩這一計,是讓王有齡認七姑奶奶作妹妹,不說是義兄妹,所以要改姓王,古應春求親要向王家去求,女家應允親事。也由王有齡出面付庚貼。這一來,古家的老族長看在知府大老爺的面子上,就算真的曉得了實情,也不好意思不答應,何況既未謀面,要瞞住他也很容易。

  七姑奶奶笑得合不攏口,「小爺叔!」她說,「你真正是諸葛亮,就算古家的老頭子是曹操,也是吃蹩在你手裡。不過,」她忽然雙眉微蹩,笑容漸斂,「王大老爺啥身份,我啥身份?怎麼高攀得上?」

  「這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

  「還有,」七姑奶奶又說,「五哥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樣?」

  「為你好,五哥無有不答應的,這也包在我身上。」

  七姑奶奶凝神想了一會,通前澈後思量遍,沒有啥行不通的,只有一點顧慮:自己像不像知府家的姑奶奶?

  這樣一想,便又下了決心,「我一定要改一改!」她說,「要像個官家小姐!」

  「對!這才是真的。」

  就在這時候,只聽轆轆馬車聲,自遠而近,七姑奶奶是聽慣了這聲音的,說一聲,「老古回來了!」隨即掀開窗簾凝望。

  胡雪岩也站起來看,只見暮靄中現出兩條人影,隱約分辨得出,一個是古應春,一個是尤五。等上樓來一看,果然不錯。古應春把一大包熏鵪鶉之類的野味交給七姑奶奶時,不由得凝神望了她一眼。

  「怎麼樣?」他看她眉目舒展,多少天來隱隱存在的悒鬱,一掃而空,所以問道:「老胡出了甚麼好主意?」

  這一問,連尤五也是精神一振,雙眼左右環視,從胡雪岩看到他妹妹臉上,顯出渴望瞭解的神情。

  這使得七姑奶奶很感動。她一直以為尤五對自己的麻煩,不聞不問,也不常來看她,是故意冷淡的表示,內心相當不滿,現在才知道他是如何關切!因此,反倒矜持慎重了,「請小爺叔告訴你們好了。」她說,「這件事要問五哥。」說完,翩然下樓,到廚房去了。

  於是,胡雪岩把他的辦法,為他們說了一遍。古應春十分興奮,而尤五則比較沉著,所表示的意見,也就是七姑奶奶所顧慮過的。

  「王大老爺跟你的交情,我是曉得的,一說一定成功。不過我們自己要照照鏡子,就算高攀上了,王大老爺不嫌棄,旁人會說閒話。」

  「五哥,你說這話,我就不佩服了。」胡雪岩很率直地說,「你難道是那種怕旁人道長論短說閒話的人?」

  尤五面有愧色,「自己人,我說實話,」他說,「這兩年我真的有點怕事。俗語道得好:『初出三年,天下去得,再走三年,寸步難行。』我現在就常想到這兩句話。」

  胡、古兩人都不作聲,因為不知道尤五這話中是不是有何所指?覺得以保持沉默為宜。

  「這不談了。就照小爺叔的辦法,我這裡在禮節上應該如何預備,請小爺叔吩咐。」

  「這是小事。眼前我們先要替老古籌畫,事情要這樣做法,就算原來所談的親事,已經不成功,另起爐灶娶王家的小姐。這樣子才裝得像。」

  「對!」尤五又鄭重其事地說:「有句話!我要請小爺叔告訴阿七,這裡不能再住了,先回松江去。」

  提到這一層,胡雪岩突然想起一句話,對古應春笑道:「對不起!我要跟尤五哥講個蠻有趣的笑話。」

  既是有趣的笑話,何不說來大家聽聽,偏要背著人去講?可見這笑話與自己有關。不但古應春大感困擾,連尤五也覺得奇怪,等胡雪岩說了七姑奶奶所表明的心跡,他卻真的笑了,笑聲甚大,因為一小半是好笑,一大半是欣悅,自己妹子不管怎麼樣飛揚浮躁,到底還是玉潔冰清的!

  「笑啥?」古應春真的忍不住了,走過來問道:「說來讓我也笑笑。」

  尤五和胡雪岩都不答他的話,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相互徵詢意見。

  「這話應該說明白它!」尤五很認真的說。

  要說當然該由胡雪岩來說,他把古應人拉到一邊,揭破了七姑奶奶的秘密。

  「怪不得!」古應春失聲而呼,心中有無比的寬慰,因為解消了他多少天來,只能存之于心願,無法跟人去研究的一個疑團──當天五更夢醒,只見七姑奶奶穿一件小夾襖在燈下獨坐,眼下隱隱淚痕,然後就說,甚麼都給他了,要他對著燈起誓,永不變心。他也真的覺得愧對佳人,所以唯命是從。但有時靜中回想,怎麼樣也記不起那股「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旖旎風光,更不用說真個消魂,是何滋味?人生最難得的良宵,竟這樣糊裡糊塗,不知不覺地度過,真比「豬八戒吃人參果」還可惜。此刻才知道「豬八戒」是受了騙了。

  然而受騙比不曾受騙好!古應春非七姑奶奶不娶,主要的是為了盡責任,此刻卻又恢復到初見時心境,「整頓全神註定卿」,是傾心愛慕,因而又向胡雪岩深深一揖:「務期玉成,越快越好!」

  「好事多磨,你把心耐下來。」胡雪岩揉一揉肚子說:「我實在餓了。」

  這一說,尤五和古應春都有同感,不知道女主人在做甚麼費手腳的菜,一直不能開飯?正想下樓探望,只見七姑奶奶帶著小大姐,端了朱漆託盤上來,一進門就笑道:「今天吃廣東魚生。我是第一次做,不曉得靈光不靈光?如果不好吃,你們罵老古,是他傳授得不得法。」

  「你是第一次做,我是第一次見。怎麼個吃法?」

  胡雪岩一面說,一面走過去看,中間是個空的盛魚翅的大冰盤,另外又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盤子,盛著魚生、榨得幹幹的蘿蔔絲、油炸過的粉絲與傘子、鹽、糖、麻油、胡椒之類的作料,另有一碟切得其細如發的綠色絲子,他可看不出是甚麼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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