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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這樣說定了,又談了與彼此利益有關的事,等胡雪巖告辭時,已經深夜,王有齡用他自己的轎子,派四名親兵,持著官銜燈籠,送他回去。到家一看,芙蓉和梅玉都還未睡。

  「怎麼樣?」胡雪巖笑著問道,「你們在家做些甚麼?」

  「姨娘跟我在描花樣,要做一雙鞋子,孝敬奶奶。」

  「那個做?」他問,「是你還是你姨娘?」

  「我倒想跟姨娘學了做,那裏有功夫呢?」

  這句話觸動了胡雪巖的靈機,偷空把芙蓉找到一邊,叮囑她把梅玉留了下來——胡雪巖原就覺得帶著梅玉,是個累贅,只是另有作用,不能不編一套正大光明的理由,如今看梅玉與芙蓉投緣,便樂得改變主意。

  「就怕她不肯,徒然碰個釘子。」

  「碰就碰。這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胡雪巖說。「你眼光要放遠來!預備在胡家過日子,就得先拿梅玉收服,她是老大,將來幫著你說兩句話,很有用的。」

  想想不錯!姑老爺姑太太是「公親」,分家之類的家務,總是請「公親」到場,主持公道。娘家人是「私親」,不能出場的,為將來著想,這時候值得在梅玉身上下番功夫。

  於是這一夜胡雪巖孤眠獨宿,芙蓉找了梅玉一起同床,刻意籠絡,把梅玉說動了心,只要父親答應,她願意在芙蓉這裏住些日子。

  明明是做父親的出的主意,而提到這話,卻還猶豫作態。最後算是允許了,答應從上海回來時,先到湖州來把她帶回杭州。倘或上海逗留的日子過久,而梅玉思歸時,便由陳世龍護送回去。

  芙蓉的事,在胡雪巖彷彿下棋,擺了下梅玉這粒子。勝算可操,不妨暫時丟開,自己計算了一下,為這樁家務,耽誤的功夫已多,便不肯多作勾留。這一天跟郁四匆匆一晤,到錢莊裏看了一下,連絲行的事都無暇過問,當天便拿了王有齡的信。和採辦軍裝的單子下了船,吩咐多雇水手,連夜趕路,直放松江。

  「你來到正巧!」尤五一見面,就這樣說,「絲茶兩項,這幾天行情大漲,機會好極!」

  「怎麼?」胡雪巖問:「是不是有甚麼禁運的消息?」

  「對呀!你看。」

  尤五從抽斗裏取出一張紙來,上面抄著一通「摺底」,是兩江總督怡良的原奏,大意是說小刀會「通洋」有據,唯有將福建、浙江、江西的絲茶,暫行停運到上海,使洋商失自然之利,急望克覆,方能停止對小刀會的接濟。

  「這兩天都在傳說,除此以外,還有嚴厲的處置。」尤五又說,「官軍已經決定,非把上海克復不可。」

  接著,尤五又談了最近的戰局。從胡雪巖離開上海以後,江蘇的紳士,便捐款募了一千「川勇」,由四川榮縣籍,派赴「江南大營」效力的刑部主事劉存厚率領,隸屬於江蘇按察使吉爾杭阿部下。同時太倉的舉人錢鼎銘與嘉定的舉人吳林,又辦團練,配合官軍反攻,所以嘉定、青浦,首先克復,寶山、南匯、川沙,也次第落入官軍手中,目前是由吉爾杭阿與劉存厚,合圍上海縣城。不過劉麗川是不是馬上會失敗?卻在未定之天,因為洋商的接濟,相當有效,劉麗川有糧食、有軍械彈藥,守個年把,也是很可能的事。

  「這得要好好籌劃一下。」胡雪巖問,「應春兄呢?」

  「在上海。」談到這裏,尤五嘆口氣,欲言又止。

  「五哥,怎麼回事?」

  「唉!家醜。跟你自然不必瞞,不過這話真不知從何談起。」

  尤五是極外場的人物,說話爽利乾脆,有時需要婉轉陳詞的,也是娓娓言來,從來沒有甚麼吞吐其詞、難以出口的。只有這時候是例外,胡雪巖凝神細聽,費了好半天,才算弄明白,原來是七姑奶奶私奔,在上海跟古應春住了在一起。

  這種情形,俗語叫「軋姘頭」,是極醜之事,衣冠縉紳之家,甚至連這句俗語都不上口的,那就無怪乎提到此事,忸怩萬狀了。胡雪巖甚為詫異,詫異的不是七姑奶奶有此大膽舉動,而是古應春何以如此不顧朋友的交情和自己的體面,而更為不解的是,古應春信中連一句口風都沒有露過。照道理說,至交好友,而且他還是替他們拉攏,將來要做大媒的,古應春有甚麼理由,瞞著不說?

  這樣轉著念頭,他不由得說了句:「老古太不對了!」

  事情已經揭明,就比較不覺得礙口,尤五答道,「江湖上要說公話,這件事其實怪不得老古。總而言之,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寶貝妹子!」

  「喔,」胡雪巖追問著,「怎麼說是怪不得老古?」

  於是尤五又為難了,語焉不詳地透露了經過。胡雪巖一半聽,一半猜,彷彿是七姑奶奶到了上海,鍥而不捨地釘住了古應春,然後有一天在她所租的寓所中,留古應春喝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古應春頹然大醉,糊裏糊塗成就了「好事」。

  「事後老古跪在我面前賠罪。小爺叔。做事情要憑良心,那怕是聖人,到了那步田地,只怕也要落水。我只好這樣問他:『你打算怎麼辦呢?』他說,他要專誠到杭州來請你出面做媒。這樣也算是歪打正著,倒也罷了。那知道橫途裏岔出個程咬金,三斧頭把古應春劈得招架不住。」

  「怪了!」胡雪巖疑雲大起,「是不是老古另有原配?從前跟我說的話不實在。果真如此,我倒要好好問他一問。」

  「不是,不是!」尤五答道:「是他們古家門裏的族長,七十多歲的白鬍子老頭,剛好到上海來看孫子,壞在老古太守道理,跟他去稟告這件事,那知不講還好,一講了,白鬍子老頭大為反對,說他們古家門裏,從無再醮之婦,不准!老古再三央求,託了人去說情,一句回話:要娶可以,他要開祠堂出他的族!這件事,現在成了僵局。」

  「這些話是老古自己跟你說的?」

  「是的。不過,」尤五又說,「我託人去打聽過,話不假。」

  「那麼,七姊呢?」

  「唉!女心外向。」尤五嘆口氣說,「一個月在家裏住不到十天,一直在上海,跟老古已經做了人家。不過阿七自己說,老古從來沒有住在她那裏過——就這樣子,也夠我受的了!」

  「五哥,」胡雪巖便勸他,「那個不曉得七姊是女中丈夫。她做的事,不好拿看一般婦道人家的眼光去看她的。我相信人家不會笑話你,你何必鬱在心裏?」

  「話是不錯,這件事總要有個了局。」

  「等我到了上海再說,總有辦法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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