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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王有齡一面聽,一面不斷的點頭,認為胡雪岩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當妥貼。接著由洋槍談到湖州的團練,盛讚趙景賢了不起。提到這上頭,他相當欣慰,因為各地辦團練,官紳的意見,常有扡格,唯獨湖州是個例外,彼此合作無間,處事相當痛快。

  「我曾細想過,這有兩個原因,第一,趙景賢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帶過紅頂子的在籍紳士,還忘不了在『馬上』的威風,隱隱然以為我必得像伺候現任一、二品大員那樣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談不攏了。其次,要歸功於你,雪岩,不是我捧場、」王有齡很懇切地說:「做生意能幹的也有,未見得懂公事。瞭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只有你,無不精通。這又要說到洋槍了,趙景賢看我能留意於此,頗為佩服,其實,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勞。」

  「既無功,又無勞。像這些事,在雪公面前,我不敢說假話,無非順帶公文一角。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還可以代辦。」

  「我想留你多住兩天,正就是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熱心,團練的經費相當充足。我想托你辦一批軍裝,明天交單子給你,請你先訪一訪價。」

  「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辦好。」

  「還有件事,這件事比較麻煩。」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江夏』有動的消息,我得要早自為計。」

  「江夏?」胡雪岩弄不明白。

  「『江夏黃』!」

  這一說胡雪岩才知道是指黃宗漢。官場中好用隱語,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個古人來代替,說破了不希奇,但肚子裡墨水不多,還真不知人家說的是啥?這一點是自己的一短。看起來雖不能「八十歲學吹鼓手」再去好好念兩天書,至少也得常跟嵇鶴齡這樣的人請教請教。

  這是附帶引起的感想,暫且拋開,為王有齡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關的大事,胡雪岩不敢輕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麼?」看他久久不語,王有齡便問:「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請問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麼樣?」

  「總算不錯。」

  「那麼是希望他留任了?」

  「這也不然。」王有齡答道:「此人甚難伺候。如果換個人來,於我無礙,我倒巴不得他早早動身。」

  「我懂了!」胡雪岩點點頭說:「最妙不過,何學使能調到浙江來。」

  何學使是指何桂清,聽他這一說,王有齡猛然一拍大腿。「真的!」他極興奮地說:「真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倒不妨問問他看。」

  「不是問,是勸!」胡雪岩說,「勸何學使趁早活動。自然要一筆花費,我們替他想辦法。」

  這下是王有齡凝神不語了。一面想,一面又微笑,又點頭,一副欣然有得的神情,使得胡雪岩暗暗得意,能使人顛倒如此!

  「你的主意真不壞!我想何根雲一定樂從。第一、學政雖也是二品官兒,到底不及巡撫是方面大員,第二、江蘇到底是危疆,浙江雖不及江蘇大,畢竟兵火未及,而況軍務部署,已有基礎,只要『保境安民』四個字能夠做到,前程大有可觀。何樂不為。」

  「那一來,」胡雪岩笑著揭破他心裡的話,「雪公知府『過班』,就輕而易舉了。」

  「當然!調首府也在意中。」王有齡說、「這件事,最好是我自己去,不過越省為人代謀,風聲太大,『江夏』的氣量狹,一定大不高興,此外,只有雪岩,你替我去走一趟如何?」

  胡雪岩有些躊躇,因為時間上實在抽不出空,上海的生意急待料理,而何桂清還不知在何處──江蘇學政原駐江陰,自從「太平天國」一出現,江陰存身不住,流徙不定,同時因為道路艱難,要去找他,怕要費好些周折。

  看他面有難色,王有齡自然體諒,便改變了一個主意:「這樣吧,我親筆寫封信,請你帶到上海,雇專人投遞如何?」

  「這當然遵辦。」胡雪岩問道:「就不知道何學使此刻駐節在那裡?」

  「想來應該在蘇州。你到上海再打聽吧!」

  這樣說定了,又談了與彼此利益有關的事,等胡雪岩告辭時,已經深夜,王有齡用他自己的轎子,派四名親兵,持著官銜燈籠,送他回去。到家一看,芙蓉和梅玉都還未睡。

  「怎麼樣?」胡雪岩笑著問道,「你們在家做些甚麼?」

  「姨娘跟我在描花樣,要做一雙鞋子,孝敬奶奶。」

  「那個做?」他問,「是你還是你姨娘?」

  「我倒想跟姨娘學了做,那裡有功夫呢?」

  這句話觸動了胡雪岩的靈機,偷空把芙蓉找到一邊,叮囑她把梅玉留了下來──胡雪岩原就覺得帶著梅玉,是個累贅,只是另有作用,不能不編一套正大光明的理由,如今看梅玉與芙蓉投緣,便樂得改變主意。

  「就怕她不肯,徒然碰個釘子。」

  「碰就碰。這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胡雪岩說。「你眼光要放遠來!預備在胡家過日子,就得先拿梅玉收服,她是老大,將來幫著你說兩句話,很有用的。」

  想想不錯!姑老爺姑太太是「公親」,分家之類的家務,總是請「公親」到場,主持公道。娘家人是「私親」,不能出場的,為將來著想,這時候值得在梅玉身上下番功夫。

  於是這一夜胡雪岩孤眠獨宿,芙蓉找了梅玉一起同床,刻意籠絡,把梅玉說動了心,只要父親答應,她願意在芙蓉這裡住些日子。

  明明是做父親的出的主意,而提到這話,卻還猶豫作態。最後算是允許了,答應從上海回來時,先到湖州來把她帶回杭州。倘或上海逗留的日子過久,而梅玉思歸時,便由陳世龍護送回去。

  芙蓉的事,在胡雪岩彷佛下棋,擺了下梅玉這粒子。勝算可操,不妨暫時丟開,自己計算了一下,為這樁家務,耽誤的功夫已多,便不肯多作勾留。這一天跟鬱四匆匆一晤,到錢莊裡看了一下,連絲行的事都無暇過問,當天便拿了王有齡的信。和採辦軍裝的單子下了船,吩咐多雇水手,連夜趕路,直放鬆江。

  「你來到正巧!」尤五一見面,就這樣說,「絲茶兩項,這幾天行情大漲,機會好極!」

  「怎麼?」胡雪岩問:「是不是有甚麼禁運的消息?」

  「對呀!你看。」

  尤五從抽斗裡取出一張紙來,上面抄著一通「折底」,是兩江總督怡良的原奏,大意是說小刀會「通洋」有據,唯有將福建、浙江、江西的絲茶,暫行停運到上海,使洋商失自然之利,急望克覆,方能停止對小刀會的接濟。

  「這兩天都在傳說,除此以外,還有嚴厲的處置。」尤五又說,「官軍已經決定,非把上海克復不可。」

  接著,尤五又談了最近的戰局。從胡雪岩離開上海以後,江蘇的紳士,便捐款募了一千「川勇」,由四川榮縣籍,派赴「江南大營」效力的刑部主事劉存厚率領,隸屬於江蘇按察使吉爾杭阿部下。同時太倉的舉人錢鼎銘與嘉定的舉人吳林,又辦團練,配合官軍反攻,所以嘉定、青浦,首先克復,寶山、南匯、川沙,也次第落入官軍手中,目前是由吉爾杭阿與劉存厚,合圍上海縣城。不過劉麗川是不是馬上會失敗?卻在未定之天,因為洋商的接濟,相當有效,劉麗川有糧食、有軍械彈藥,守個年把,也是很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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