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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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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還待謙虛,剛剛跟了進來的胡雪巖恰好聽見,難得梅玉自己鬆口,認為機不可失,因而接口說道:「對了!自己親人,『小姐、小姐』的倒叫得生疏了。」 芙蓉接受了暗示,點點頭說:「那麼,我就老實了。梅玉,你來,試試這件絲綿襖看!」 拉開衣櫥,芙蓉的衣服不少,取下一件蔥綠緞子的新絲綿襖,往梅玉身上一披,看來長了些,袖口也嫌太大,不合穿,倒是有件玫瑰紫寧綢面子的灰鼠皮背心,恰恰合身,芙蓉等她穿了上去,就不肯讓她脫下來了。 「姨娘的好衣服,」梅玉非常高興,但有些過意不去,望著她父親說:「我不要!」 「一樣的。」胡雪巖很快的說:「你姨娘比你娘還要疼你!」 就這一句話,把梅玉跟芙蓉拴得緊緊的,兩個人形影不離,像一雙友愛的姊妹花。 胡雪巖寬心大放,覺得自己不必再操心了,時貴如金,不肯虛耗,隨即到知府衙門去看王有齡。 「你有幾天耽擱?」王有齡問。 「想明天就走。」 「何以如此匆忙?」王有齡說,「能不能多住幾天?」 不來倒也罷了,來了自然有許多話談,估量一夜也談不完,胡雪巖便說:「我多住一天吧!」接著,他把此行的目的和他的家務,細細說了一遍。 「你真厲害!」王有齡笑道:「內人最佩服尊夫人,在你手裏就如孫行者遇著了如來佛。」 「還未可樂觀。」胡雪巖搖搖頭:「孫行者還有一招,連如來佛怕也招架不住。」 「那一招?」 「她要將芙蓉接回去一起住。」 「那麼,你的意思呢?」 「我想,還是照現在這樣子最好。」 「走著看吧!」王有齡勸他:「真的非一起住不可的時候,你也只好將就。」 「我不是怕別的,芙蓉太老實,決不是內人的對手,我又常年在外,怕她吃虧。」 王有齡想了想說:「如果只是為了這一層,我倒有個計較,眼前且不必說,我問你,你跟龔家父子是怎麼回事?」 「喔,我正要跟你說。」胡雪巖先反問一句:「你必是聽到了甚麼話!」 「很多。不過大致都還好。」王有齡說,「龔家父子雖是同鄉,我並不袒護他們,說實話也不甚投緣。這父子倆手段甚辣,因此他們這一趟吃了你的虧,頗有人為之稱快。」 胡雪巖聽了這話,頗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進一步能幫人的忙一定幫。做生意脫不了與官場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只要小小一點留難,就可以影響全局,因而更不願得罪官場。在這方面他頗下過潛察默會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與乙原無芥蒂,但如有人傳說,乙如何如何與甲不睦,結果連甲自己都糊裏糊塗,真的當乙不夠朋友了。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雖常引以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後道人是非,不願輕聽,可是他無法期望別人也像他這樣明智,所以這時不能不作辯白。 「那麼,雪公,你倒說,龔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虧?」 「我想,你不是那樣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巖略感欣慰,「龔家父子不但不曾吃虧。而且我還幫了他的忙。」接著胡雪巖把買洋槍一案的來龍去脈,都講了給王有齡聽。 王有齡一面聽,一面不斷的點頭,認為胡雪巖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當妥貼。接著由洋槍談到湖州的團練,盛讚趙景賢了不起。提到這上頭,他相當欣慰,因為各地辦團練,官紳的意見,常有扞格,唯獨湖州是個例外,彼此合作無間,處事相當痛快。 「我曾細想過,這有兩個原因,第一,趙景賢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帶過紅頂子的在籍紳士,還忘不了在『馬上』的威風,隱隱然以為我必得像伺候現任一、二品大員那樣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談不攏了。其次,要歸功於你,雪巖,不是我捧場、」王有齡很懇切地說:「做生意能幹的也有,未見得懂公事。瞭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只有你,無不精通。這又要說到洋槍了,趙景賢看我能留意於此,頗為佩服,其實,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勞。」 「既無功,又無勞。像這些事,在雪公面前,我不敢說假話,無非順帶公文一角。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還可以代辦。」 「我想留你多住兩天,正就是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熱心,團練的經費相當充足。我想託你辦一批軍裝,明天交單子給你,請你先訪一訪價。」 「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辦好。」 「還有件事,這件事比較麻煩。」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江夏』有動的消息,我得要早自為計。」 「江夏?」胡雪巖弄不明白。 「『江夏黃』!」 這一說胡雪巖才知道是指黃宗漢。官場中好用隱語,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個古人來代替,說破了不希奇,但肚子裏墨水不多,還真不知人家說的是啥?這一點是自己的一短。看起來雖不能「八十歲學吹鼓手」再去好好唸兩天書,至少也得常跟嵇鶴齡這樣的人請教請教。 這是附帶引起的感想,暫且拋開,為王有齡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關的大事,胡雪巖不敢輕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麼?」看他久久不語,王有齡便問:「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請問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麼樣?」 「總算不錯。」 「那麼是希望他留任了?」 「這也不然。」王有齡答道:「此人甚難伺候。如果換個人來,於我無礙,我倒巴不得他早早動身。」 「我懂了!」胡雪巖點點頭說:「最妙不過,何學使能調到浙江來。」 何學使是指何桂清,聽他這一說,王有齡猛然一拍大腿。「真的!」他極興奮地說:「真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倒不妨問問他看。」 「不是問,是勸!」胡雪巖說,「勸何學使趁早活動。自然要一筆花費,我們替他想辦法。」 這下是王有齡凝神不語了。一面想,一面又微笑,又點頭,一副欣然有得的神情,使得胡雪巖暗暗得意,能使人顛倒如此! 「你的主意真不壞!我想何根雲一定樂從。第一、學政雖也是二品官兒,到底不及巡撫是方面大員,第二、江蘇到底是危疆,浙江雖不及江蘇大,畢竟兵火未及,而況軍務部署,已有基礎,只要『保境安民』四個字能夠做到,前程大有可觀。何樂不為。」 「那一來,」胡雪巖笑著揭破他心裏的話,「雪公知府『過班』,就輕而易舉了。」 「當然!調首府也在意中。」王有齡說、「這件事,最好是我自己去,不過越省為人代謀,風聲太大,『江夏』的氣量狹,一定大不高興,此外,只有雪巖,你替我去走一趟如何?」 胡雪巖有些躊躇,因為時間上實在抽不出空,上海的生意急待料理,而何桂清還不知在何處——江蘇學政原駐江陰,自從「太平天國」一出現,江陰存身不住,流徙不定,同時因為道路艱難,要去找他,怕要費好些周折。 看他面有難色,王有齡自然體諒,便改變了一個主意:「這樣吧,我親筆寫封信,請你帶到上海,雇專人投遞如何?」 「這當然遵辦。」胡雪巖問道:「就不知道何學使此刻駐節在那裏?」 「想來應該在蘇州。你到上海再打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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