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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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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裘不是外人。我說老實話,我受託調停,即此可以看出弟婦的賢德。」嵇鶴齡又說:「今天上午,我也拜見了伯母,面奉慈諭,要我以長兄的資格,料理這件『風流官司』。」 「高堂之命、賢妻之托、長兄之尊,」裘豐言拍掌笑道:「雪巖兄,你可真要唯命是從了。」 嵇鶴齡趕緊搖手阻止,「不是這話,不是這話!大家都是為雪巖。我先問你的意思,弟婦有句話給我,只要在情理上,一定可以如你的願。」 說到這後,胡雪巖覺得不必再玩弄甚麼手腕,便很率直地說道:「我不是甚麼荒唐的人,而且也還沒有到可以荒唐的時候。沒有兒子是一層,各地來去,要有個歇腳的地方,又是一層。所以我不覺得在湖州立個門戶,就是對不起內人。我是尊重她,所以不讓她知道,她偏偏要戳穿西洋鏡,這齣戲就很難唱得下去了。」 「唱總要唱下去,頂了石臼也要唱。」嵇鶴齡說:「家庭之間和為貴,要和就得忍。弟婦算是忍耐了,你呢?」 「我不是也在忍嗎?凡事將就,不跟她吵,也算對得起她了。」 「是的。我也知道。不過芙蓉呢?總得有個著落才好。」 「目前的情形,就是著落。」 「這就談不下去了。」 照此看來,胡太太提得有條件,胡雪巖心想,莫非他妻子還是堅持要遣走芙蓉?果然如此,可真的是談不下去了。 就在這顯現僵局之際,裘豐言說了句很公平的話:「彼此都要讓步。雪巖兄如果堅持目前的情形,似乎不對!」 「對了!我也是這話。」 「不堅持目前的情形又如何?莫非真的叫大家笑話我胡某人怕老婆?」 「當然不是這樣子。」嵇鶴齡說,「我已經聽出意思來了,弟婦的想法是,你討小納妾都可以,不過一定要住在一起。」 「這就不錯了!」裘豐言說,「胡大嫂這個意思在情理上。」 「情理固然說得過去,無奈還有法——妒律!」 這是沒有理由的理由,照理一時倒還不容易解釋說服,除非嵇鶴齡能提出保證!天下事甚麼都可保證,只有共一座江山、共一個丈夫不能保證相安無事。嵇鶴齡為難而生煩惱,因而有點遷怒到裘豐言身上。 「都是你!信口開河,講甚麼妒律,以至於授人以柄!」 裘豐言脾氣好,受此責備不以為忤,反自引咎,自斟自飲乾了一杯酒說:「罰我,罰我!」 「我敬一杯!」胡雪巖笑道:「都虧你提醒了我。」 「不敢,不敢!」裘豐言這時才覺察到「授人以柄」這句話,不是笑談,所以不願再提,連連搖手說道:「雪巖兄,再莫談妒律!不然我就變成罪魁禍首了。」 胡雪巖笑一笑不答,神態閒豫。嵇鶴齡覺得事有蹊蹺,異姓手足,責無旁貸,胡家的家務,也就像自己的煩惱,因而一連乾了兩杯酒。 「大哥!」胡雪巖極其機警,看出他有不悅之色,「你不必煩心,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 「唉!你不曉得我的處境。」嵇鶴齡說,「如果你們夫妻反目,你想我以後怎麼還有臉見老伯母?」 「決不會!」胡雪巖的語氣很堅定,「決不會有甚麼反目之事。事緩則圓,不必急在一時,等我從上海回來再說,如何?」 「叫我有甚麼話說?」嵇鶴齡報以苦笑,「但望你心口如一,不要對弟婦生甚麼意見,聽她的勸。」 「能聽一定聽,不能聽我也不會讓她嚥不下氣去。」 話說到這裏,至矣盡矣,彼此都不再談,飯罷看燈,深夜歸去。胡雪巖只當沒事人似地,依然有說有笑地,跟他妻子大談這一天的遊蹤。 到了第二天,瑞雲來看胡太太,她是受了嵇鶴齡的委託來傳話的,說胡雪巖的態度很好,事情一定有圓滿結局,請胡太太放心好了。這是寬慰的話,胡太太不明就裏,只是看丈夫毫無芥蒂的神情,自然相信中間人的傳言。 到了動身那天,胡雪巖帶著一女一婢上路,當夜在北新關前泊舟,父女倆燈下吃閒食說閒話,做父親的刻意籠絡女兒,把個梅玉寵得依依不捨,一直不肯上床。 「梅玉,」胡雪巖認為時機已至,這樣問道:「你曉不曉得爸爸的苦處?」 梅玉點點頭:「爸爸一年到頭在外頭,自然辛苦的。」 「辛苦在其次,每到一處地方,沒有人照應,是最苦的事。不過,這一趟不會苦了,有你陪我在一起,情形不同。」 「那——」梅玉答道,「以後爸爸出門,我陪你好了。」 「好倒是好,只怕辦不到。」胡雪巖說,「梅玉,我說句話,你會不會動氣?」 「不會的,爸爸,你儘管說。」 「我是說老實話,在家是女兒好;出門是兒子好。如果你是男的,我走東走西,一定帶著你走。可惜不是。就算我捨不得你,你捨不得我,也不能趟趟帶著你走,第一、奶奶跟娘不放心,第二、別人會說閒話,那有個女孩子走江湖的?第三、你也不方便,吃不起這個辛苦。所以只好偶爾一次。」 梅玉不作聲,只拿憂愁的眼光,看著她父親。 「我倒問你看,假使到一處地方,有人能代替你來服侍我,你覺得怎麼樣?」 梅玉不明他的意思,只直覺的答道:「那自然好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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