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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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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俗語說的「開口見喉嚨」,一聽這話,胡雪巖便看透底蘊,卻明知故問地說:「為啥?」 「梅玉第一趟出遠門,總要替她多做點衣服。」胡太太這樣託詞,「晚個兩三天走,也不礙吧?」 「你說不礙就不礙。」胡雪巖隱約提出警告:「不過這幾天當中,你不要替我惹甚麼麻煩,弄得我走不成,那就要了我半條命了。」 「有啥麻煩?」胡太太想到自己處處落下風,不免怨恨,便發牢騷似地說,「啥麻煩也難不倒你!反正各憑天良就是了。」 說著,眼圈便有些紅了。性格剛毅的女子,有此軟弱的表示,最易感人,胡雪巖倒覺得心裏酸酸地,一伸手扶著她的肩頭說:「十幾年夫妻,你難道還不曉得我?你有良心,我也有良心,不然我們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日子。」 想到眼前的日子,胡太太又生警惕,也越覺得留住丈夫是個一點不錯的做法——她的做法是預備請嵇鶴齡出面來談判,能讓步一定讓步。 胡雪巖只知道她一定會有動作,卻不知道她是打的這個主意。冷靜地想一想,發覺到這重糾紛,主客已經易勢,原來是自己懷著個鬼胎,深怕妻子進一步追究,此刻變成她急自己不急,以逸待勞,看她使出甚麼招數,再來設法破它,也還不遲。 有此閒豫的心情,而且有了多出來的兩三天功夫,他忽發雅興,特地約嵇鶴齡和裘豐言,白天逛湖,晚上吃「皇飯兒」,吃完上城隍山去看燈。 裘豐言一諾無辭,嵇鶴齡則辭了逛湖之約,來赴飯局。酒到半酣,話題落到芙蓉身上,一個是異姓手足,一個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有了幾分酒意的胡雪巖想起對付他妻子的手腕,自覺得意,忍不住大談特談。 就是這天上午,嵇鶴齡已受了胡太太之託,要來調停此事,便落得聽他「自供」;裘豐言卻不知就裏,附和著胡雪巖說:「胡大嫂果然精明,只怕是讀過『妒律』的。」 胡雪巖沒有聽懂,追問一句:「你說啥?」 「『妒律』,妒忌之妒,律例之律!」 「吃了酒又來信口開河,杜撰故事了。」嵇鶴齡笑道:「從未聽說過有此一部律例。」 「自然是遊戲筆墨,但也不無道理。把大婦的妒心,刻畫得無微不至。」裘豐言笑道:「天下凡想納寵的男子,都當一讀。」 「那麼,」胡雪巖很感興趣的說,「你倒講講這部妒律,是怎麼回事?」 「分吏、戶、禮、兵、刑、工,另加『各例』、『督捕律』等,一共八章。有引有判,是絕妙好詞。」 「你唸幾條來聽聽!」 裘豐言點點頭,喝了口酒,夾了一個「響鈴兒」在嘴裏咀嚼得「嘎吱、嘎吱」的響,唸唸有詞的默誦了一會,忽然笑道:「想起來了,我唸兩條你聽,是兵部的軍律:『凡婦見夫入妾房言語,即假借公事,突入衝散,擬坐以「擅闖轅門」律。如止諢擾,不作嗔狀,引例末減,笞五十,免供。判曰:翡翠床前,方調鸚鵡之舌,水晶簾外,忽來獅吼之聲。不徒花上曬衣,未免腹中藏劍!有心心術不端,無心見識不到。』」 這幾句四六是胡雪巖聽得懂的,「判得好!『花上曬衣』,大煞風景,」他說:「真個該打手心!」 「再有一種罪名,就不輕了!」裘豐言又拉長了聲調唸:「凡婦度與夫正值綢繆之際,忽喚妾起,囑以他事,擬坐以『擅調官軍』律——」 一句話未完;胡雪巖大笑:「好個『擅調官軍』,應得何罪?」 「杖一百,發邊遠充軍。」 「這未免太重。」嵇鶴齡也笑了。 「你說太重,人家以為『宥以生命,猶為寬曲』。」裘豐言接著唸判詞:「酣戰方深,浪子春風一度,金牌忽召,夫人號令三申,既撤白登之圍,詎有黃龍之望?」 「想想也是。」胡雪巖問道:「像內人那樣,不曉得犯甚麼『律』?」 裘豐言想了想說:「有這麼一條,『凡婦蓄妾,原非得已,乃自誇賢德,冀人讚美。擬坐現任官輒自立碑律,杖一百。徒三年。』此由『事因情近,名與實違』,『盜名有禁,功令宜遵』!」 「你不要瞎說!」嵇鶴齡覺得裘豐言的玩笑之談,有礙他的調停之職,所以阻止他再說下去,「我那位弟婦,決不是那種人,她要替雪巖置妾,既非『名與實違』,更不是『盜各』。你說的妒律,全不適用。」 裘豐言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極其見機,「原是不經之談,」他說,「胡大嫂的賢德,不必自誇,親友無不深知。」 「『家家有本難唸經』——」 「雪巖!」嵇鶴齡搶著問道:「你那位新寵,如今怎麼樣了?」 胡雪巖當然沒有騙他的道理,老實答道:「好好在湖州。」 「還頂著你的姓?」 「當然。」胡雪巖忽然發覺嵇鶴齡的態度,與自己不盡符合,便問了一句:「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千言併一句,不可因此在家庭中生出意見,否則就是大不幸。」 「對,對!」裘豐言又在旁邊幫腔,「家和萬事興!雪巖兄鴻運當頭,方興未艾,此時最要得內助的力。」 胡雪巖把他們兩人一看,笑著說道:「雙拳難敵四手,看樣子我今天說不過你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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