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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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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問她,說你曉得不曉得?她說先要我答應了,再告訴你。」 話是說得禮與理都佔到了,而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每一次歸寧都是夫婦倆先商量好了,方始稟告堂上的,何以這一次例外?同時一接了財神,商場上便得請吃春酒,胡雪巖要趁這幾天大請其客,不能沒有人照料,此刻怎抽得出功夫回娘家? 他把這一層意思一說,胡老太太答道:「我也提到了。她說你請客是在店裏,用不著她,她也幫不上忙。請幾家親眷吃春酒,日子也定了,就是明天。」 「豈有此理!」胡雪巖不悅,「怎麼不先告訴我?」 胡老太太因為已經知道芙蓉的事,覺得兒媳婦受了委屈,不免袒護,所以這時候便「攬是非」,說是她的主意,與胡太太無關。 看這樣子,胡雪巖認為以少開口為妙,冷笑一聲答道:「隨便她!反正在家裏是她大!」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做娘的自然聽得出來,「這個家也虧得她撐持,」她警告兒子:「你不要以為你在外頭,就沒有人管你,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你真的存了這個念頭,將來苦頭有得你吃!」 知子莫若母,一句話說到胡雪巖心裏,他也頗生警惕,不過事情多想一想也不能無怨,「娘!」他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難道你老人家就不想抱孫子?」 「我怎麼不想?」胡老太太平靜地說,「這件事我們婆媳已經商量過了。媳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做婆婆的,自然要依從她的打算。」 「她是怎麼樣打算?」 「你先不要問。」胡老太太笑道,「總於你有好處就是了。」 胡雪巖猜不透她們婆媳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也就只好暫且丟開。 第二天在家請過了春酒。胡太太便帶著八歲的小女兒,雇了一隻專船回塘棲,這一去只去了五天,正月十一回杭州。他們夫婦感情本來不壞,雖然略有齟齲,經此小別,似乎各已忘懷,仍舊高高興興地有說有笑。 胡雪巖打算正月十四動身,所以胡太太一到家,使得替丈夫打點行李,他個人的行李不多,多的是帶到松江、上海去送人的土產,「四杭」以外,吃的、用的,樣數很不少,一份一份料理,著實累人。 土產都是憑摺子大批取了來的,送禮以外,當然也留些自用,胡雪巖打開一包桂花豬油麻酥糖,吃了一塊不想再吃,便喊著他的小女兒說:「荷珠,你來吃了它。」 拿起酥糖咬了一口,荷珠直搖頭:「我不要吃!」 「咦!你不是頂喜歡吃酥糖?」 「不好吃!」荷珠說,「沒有湖州的好吃。」 「你在那裏吃的湖州酥糖?」 這句話其實問得多餘,自然是在外婆家吃的,但「一滴水恰好溶入油瓶裏」,略懂人事的荷珠,忽然有所顧忌,竟答不上來,漲紅了臉望著他父親,彷彿做錯了甚麼事怕受責似地。 這一來胡雪巖疑雲大起,看妻子不在旁邊,便拉著荷珠的手,走到窗前,悄悄問道: 「你告訴爸爸,那裏來的湖州酥糖?我上海回來,買個洋囡囡給你。」 荷珠不知怎麼回答?想了半天說:「我不曉得!」 做父親的聽這回答,不免生氣,但也不願嚇得她哭,只說:「好!你不肯告訴我,隨便你!等我上海回來,姊姊有新衣裳,洋囡囡,你呢,甚麼沒有!」 威脅利誘之下,荷珠到底說了實話:「娘帶回來的。」 「娘到湖州去過了?」 「嗯。」荷珠委屈地說,「我也要去,娘不許!」 「噢!去了幾天?」 「一天去,一天回來。」 「那末是兩天。」胡雪巖想了想又問,「你娘回來以後,跟外婆說了些甚麼?」 「我不曉得。我走過去要聽。娘叫我走開。娘又說,不准我說,娘到湖州去過。」荷珠說到這裏,才感覺事態嚴重,「爸爸,爸爸,你千萬不要跟娘去說,說我告訴你,娘到湖州去過。」 「不會,不會!」胡雪巖把她摟在懷裏,「我買洋囡囡給你。」 安撫了荷珠,胡雪巖大上心事。他妻子的湖州之行,不用說,自然是為了芙蓉,但她幹了些甚麼,卻難以揣測,是去打聽了一番,還是另有甚麼作為?照他的瞭解,她做事極有分寸,決不是蠻橫無理的悍潑之婦可比。意識到這一點,他越覺得自己不可魯莽,必須謀定後動,或者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她是用的甚麼辦法,再來設計破她。 只要知道了她的用意和行動,一定有辦法應付,這一點胡雪巖是有信心的。不過他也有警惕,自己所遭遇的「對手」太強,不可造次,同時估量形勢,在家裏他非常不利,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女兒,都站在他妻子這面,自己以一敵四,孤掌難鳴。所以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要爭取優勢,而這個工作只能在暗地裏做,讓妻子知道了,只要稍加安撫,「地盤」就會非常穩固。 於是他首先還是找到荷珠,告誡她不可將他所問的話,告訴她母親。然後又找他的大女兒,十五歲的梅玉。 梅玉很懂人事了,雖是她母親的「死黨」,卻很崇拜父親,因而胡雪巖跟她說話,另有一套計算,一開口就說:「梅玉,你跟爸爸一起到上海去,好不好?」 這話讓梅玉又驚又喜。能出去開一開眼界,又聽說十里夷場有數不盡的新奇花樣,自然嚮往萬分,但離開母親,又彷彿覺得不能令人安心,所以只骨碌碌地轉著一對黑眼珠,半晌答不出話來。 「你的意思怎麼樣?不願意?」 「那個說不願意?」梅玉說,「我有點怕。」 「怕?那完了!」胡雪巖說,「爸爸還想靠你,你先怕了!」 「靠我!」梅玉大惑不解,怎麼樣也不能接受這話,「爸爸,你靠我甚麼?」 「靠你替我寫寫、算算。」胡雪巖鄭重其事地說,「我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很大,總要有個幫手,這個幫手一定要自己人,因為有些賬目,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那怕劉慶生劉叔叔、陳世龍陳叔叔,都不能讓他們知道。想來想去,只有靠你幫忙。」 這一套鬼話,改變了梅玉的心情,原來一直當自己是個文弱的女孩子,在外面百無一用,只有幫著操持家務,現在才知道自己還肯派得上緊要用場的地方,頓覺自己變了一個「大人」,而且也不再想到母親,自覺膽子甚大,出去闖一闖也無所謂。 但是,這只是一鼓作氣,多想一想不免氣餒,「爸爸,」她說,「我怕我算不來賬。」 「那末,你幫你娘記家用賬,是怎麼記的呢?」 「家用賬是家用賬。爸爸的賬是上千上萬的進出。」 「賬目不管大小,算法是一樣的,家用賬瑣瑣碎碎,我的賬只有幾樣東西,還比家用賬好記。」 梅平接受了鼓勵,「雄心」又起,毅然決然的說:「那我就跟了爸爸去,不過我要把阿綵帶了去。」 阿彩是專門照料她的一個丫頭,胡雪巖當然答應。事情就這樣說定局了。 這一來,全家大小都知道了這回事,而胡太太只當丈夫說笑話。 「你要把梅玉帶到上海去啊?」她問她丈夫。 「對!」胡雪巖說,「女兒大了,帶她出去閱歷、閱歷。」 「閱歷!」胡太太詫異之至,「聽說夷場上的風氣不好,有啥好閱歷?學了些壞樣子回來,你害了她!」 胡雪巖笑笑不作聲。 這有何可笑?女孩子學壞學好,有關終身,不是好笑的事,那自然是笑自己的話沒見識!胡太太倒有些不服氣了。 「我的話說錯了?」她平靜而固執地,「而且聽說路上不平靖,梅玉不要去!」 「路上不平靖,那麼我呢?你倒放心得下?」 「你跟梅玉不同。」胡太太說,「又有尤五爺照應,我自然放心。」 「那就對了,梅玉跟我在一起,你還有啥不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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