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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再退一步說,就算有大來頭,也不能這麼亂來!他有大來頭,我們也有對付的辦法,不過那一來是真刀真槍地幹了!」

  「怎麼呢?大哥你有啥辦法?」

  「最直截了當的是,托禦史參他一本,看他還敢說甚麼大來頭不敢?」

  這是極狠的一著,只要言官有這麼個摺子,即令黃宗漢有京裡的照應,可以無事,至少那樁買賣是一定可以打消的。但這一來就結成了不可解的冤家,只要黃宗漢在浙江一天,就有一天的麻煩。而且必然連累王有齡在浙江也無法混了。

  當然,嵇鶴齡也不過這樣說說,聊且快意而已。反倒是裘豐言由此觸機,出了個極妙的「點子」。

  「我想我們可以這麼做,『只拉弓,不放箭』,托個人去問一問,就說有這麼一回事,不知其詳,可否見告?看龔振麟怎麼說。」

  嵇鶴齡有些不解:「托甚麼人去問?」

  「自然是托出一位『都老爺』來。」

  這一說嵇、胡二人都明白了,所謂「只拉弓,不放箭」,就是做出預備查究其事的姿態,叫龔振麟和黃宗漢心裡害怕,自然便有確切的表示。

  「好是好!那裡去尋這麼一位都老爺?從京裡寫信來問,緩不濟急。」

  裘豐言當然是有這麼一個人在,才說那樣的話,有個監察禦史姓謝,請假回籍葬親,假期已滿,只等一開了年便要動身,這位謝都老爺是裘豐言的文酒之友,感情極好,一托無有不成之理。

  「你看怎麼樣?」嵇鶴齡向胡雪岩說,「我是不服龔家父子的氣,肆無忌憚,竟似看准了沒有人敢說話似地。」

  「我不是嘔這個閒氣,也不想在這上頭賺一筆。只是我現在正跟洋人打交道,面子有關。」

  嵇鶴齡懂胡雪岩的意思,心裡在想,能把撫台作主,已有成議的買賣推翻,另找洋商,這消息傳到夷場上去,足以大大地增加胡雪岩的聲勢。但另一方面,無疑地,黃宗漢和龔家父子都會不快。所以此事不幹則已,一干就必定結了冤家。

  「我想這樣子,」胡雪岩在這片刻間,打定了主意,「這件事做還是做,有好處歸老裘,一則他出的力多,二則也替他弄幾文養老,或者加捐個實缺的『大花樣』,也會過一過官癮。只是將來事情要做得和平。」

  「再和平也不行!」嵇鶴齡說,「你從人家口去奪食,豈能無怨!」

  「這我當然想到,」胡雪岩說,「光棍不斷財路,我們這票生意倘能做成功,除了老裘得一份,龔家父子和黃撫台的好處,當然也要替他們顧到。」

  「這還差不多!」

  事情就此談定局。實際上等於是裘豐言的事,所以由他去奔走,胡雪岩只是忙自己的事。由於尤五的幫忙和古應春的手腕,上海方面的情形,相當順利,杭州方面亦都「擺平」,到了臘月二十,幾乎諸事就緒,可以騰出功夫來忙過年了。

  就在送灶的那一天,裘豐言興沖沖地到阜康來看胡雪岩,帶來一個好消息,說龔振麟已經跟他開誠佈公談過,那筆洋槍生意,預備雙方合作。

  龔振麟提出來的辦法是,這一批洋槍分做兩張合同,劃出五千枝由哈德遜承售,也就是裘豐言經手,撫台衙門每枝拿二兩銀子作開銷,此外都是裘豐言的好處。

  胡雪岩算了一下,原來每枝槍有十二兩銀子的虛頭,如今只取了一個零數,換句話說,讓出五千枝就是損失了五萬兩銀子。這不是筆小數,龔振麟豈甘拱手讓人?只是為勢所迫,不能不忍痛犧牲,心裡當然記著仇恨,以後俟機報復,自己要替裘豐言擋災,未免太划不來。

  當然,即上了這個說帖,龔振麟不能不敷衍,他自己吃肉,別人喝湯,應該不會介意,照現在這樣,變成剜了他的心頭肉,那就太過分了。但當初已經說過,有好處都歸裘豐言,那麼如今替龔振麟的利益著想,便又是剜裘豐言的心頭肉,怕他會不高興。這樣想,左右為難,覺得這件事做得太輕率了。

  「怎麼回事?」裘豐言見他神色有異,困惑地問。

  「老裘,」胡雪岩試探著說,「恭喜你發筆財!」

  「那都是你挑我的。」裘豐言答道,「這筆好處,當然大家有份,將來聽你分派。」

  這個表示,使得胡雪岩很安慰,只要裘豐言未曾存著「吃獨食」的打算,事情就好辦了。

  「我跟鶴齡決不要!不過,老裘,錢要拿得舒服,燙手的錢不能用。哈德遜的這張合同,大有研究。」胡雪岩想了一下問道,「說實話,老裘,你想用多少錢?」

  這話使人很難回答,裘豐言不解所謂,也不知道能用多少錢,唯有這樣答道:「我說過,歸你分派,你給我多少,就是多少。」

  「是這樣,我不能不從頭說起。」胡雪岩說:「他們讓出五千枝來,就要損失五萬銀子,但是從哈德遜那裡,弄不到這個數目,為啥呢?我算結你聽──」

  說帖上說,照同樣的貨色,每枝只要二十五兩銀子,實際上每枝二十兩,只有五兩銀子的虛頭,所以一共也只有二萬五千銀子的好處,除掉撫台衙門一萬,還剩下一萬五千銀子。

  「一萬五千銀子三股派,」胡雪岩說到這裡,裘豐言自動表示,「每人五千。」

  所望不奢,胡雪岩反倒過意不去,「你忙了一場,五千也太少了,你拿一萬。」他說,「我跟鶴齡不要。」

  「那麼,還有五千呢,莫非送給龔振麟?」

  「不錯,不但這五千送他,還要問他,願意戴多少『帽子』?要這樣,你的錢才不燙手。」

  裘豐言先還不服氣,經過胡雪岩反復譬解,總算想通了,答應照他的意思跟龔振麟會談。

  當然,這有個說法,說是哈德遜願意每枝槍再減一兩銀子。加上另外的二兩,一共三兩,這就是說每枝槍以二十二兩銀子算。實收是這個數目,如果「上頭還有別的開銷,要加帽子也不妨」。

  一聽這個說法,龔振麟的觀感一變。裘豐言背後有胡雪岩,他是知道的,原來以為胡雪岩太辣手,現在才發覺是「極漂亮」的一個人。

  除了交情以外,當然更要緊的是估量利害關係。龔振麟對胡雪岩一派的勢力,相當瞭解,王有齡已有能員之名,在撫檯面前很吃得開,嵇鶴齡也是浙江官場中一塊很響的牌子,而此兩人都倚胡雪岩為「謀主」,此人手腕靈活,足智多謀,尤其不可及的是人人樂為所用。像這樣的人物,有機會可以結交而交臂失之,未免可惜。

  打定了這個主意,龔振麟便對裘豐言這樣表示:「不瞞老兄說,這件事我的處境,實在為難,其中委曲,不必細表。以老兄及胡雪翁的眼力,自然能識得透,言而總之一句話,多蒙情讓,必有所報。」

  這幾句話聽得裘豐言大為舒服,便也很慷慨地說:「交個朋友嘛!無所謂。」

  「是,是!俗語說得一點不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能交得上,一定要交。」龔振麟說:「事完以後,老兄這裡,我另有謝意,至於胡雪翁那裡,我當然也要致敬,想請教老兄,你看我該怎麼辦?」

  「如果你有所饋贈,他是一定不肯收的。」裘豐言說到這裡,靈機一動,「我為老兄設想,有個惠而不費的辦法。」

  「好極了!請指教。」

  「阜康錢莊,你總知道,是杭州錢莊大同行中,響噹噹的字型大小,老兄大可跟阜康做個往來,也算是捧捧他的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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