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有何不能,『太白斗酒詩百篇』,何況平鋪直敘一說帖?」

  「那好!你先喝著茶,抽兩袋煙休息。我跟雪巖商量一下。」

  於是兩個人移坐窗前,悄悄的商議,因為有些話不便當著裘豐言說,首先就要考慮他個人的利害。

  「這個說帖一上,黃撫台自然把裘豐言恨得牙癢,將來或許會有吃虧的時候,我們做朋友的,不能不替他想到。」

  「這當然要顧慮。不過,大哥,我跟你的看法有點兩樣,黃撫台這個人,向來敬酒不吃吃罰酒,說不定這一來反倒對老裘另眼相看。」

  嵇鶴齡想了想說:「這一層暫且不管,只是這個說帖,要弄得像真的一樣才好。」

  「本來就要有這個打算。真的這筆生意能夠拿過來,二十五兩銀子一支一定可以買得到,而且包定有錢賺。」

  等這一點弄明白了,說帖便不難擬,移硯向燈,他們兩個人斟酌著一條一條地說,裘豐言便一條一條地寫。寫完再從頭斟酌,作成定稿,說好由裘豐言找人去分繕三份,一份送撫台,一份送藩台。這件事明天上午就得去妥。

  「好!這都歸我。現在問下一步,說帖送了上去,黃撫台要找我,我該怎麼說?」

  「黃撫台不會找你!」嵇鶴齡極有把握地答道:「要找一定是龔家父子來找你。」

  「那總也要有話說啊!」

  「這不忙!他來找你,你來找我。」

  「等我來找你,你的『過年東道』就有著落了。」胡雪巖覺得這話不妥,因而緊接著笑道,「這是我說笑話,不管怎麼樣,你今年過年不必發愁,一切有我!」

  「多謝,多謝!」裘豐言滿臉是笑,「說實話,交上你們兩位朋友,我本來就不用愁。」

  說到這裏,裘豐言站起身來告辭,胡雪巖亦不再留,一起離了嵇家,約定第二天晚飯時分,不管消息如何,仍在嵇家碰頭。

  裘豐言感於知遇,特別賣力,回家以後,就不再睡,好在洋酒容易發散,洗過一把臉,喝過兩杯濃茶,神思便已清醒,於是挑燈磨墨,決定把這通說帖抄好了它,一早「上院」去遞。

  這一番折騰,把他的胖太太吵得不能安眠,「死鬼!」她在賬子裏「嬌嗔」:「半夜三更,又是這麼冷的天氣,不死到床上來,在搞啥鬼!」

  「你睡你的,我有公事。」

  這真是新聞了,裘豐言一天到晚無事忙,從未動筆辦過公事,而況又是如此深宵,說有公事,豈非奇談!

  「你騙鬼!甚麼公事?一定又是搞甚麼『花樣』,窮開心!」胖太太又說,「快過年了,也不動動腦筋,看你年三十怎麼過?」

  「就是為了年三十好過關,不能不拼老命。你少跟我囉嗦,我早早弄完了,還要上院。」

  聽說上院,就決不是搞甚麼「花樣」,胖太太一則有些不信,二則也捨不得「老伴」一個人「拼老命」,於是從床上起身,走來一看,白摺子封面寫著「說帖」二字,這才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事。

  「你去睡嘛!」裘豐言搓一搓手說,「何苦陪在這裏受凍。」

  「你在這裏辦公事,我一個人怎麼睡得著?」

  聽得這話,裘豐言的骨頭奇輕,伸手到她的臉上,將她那像瀉粉似的皮肉輕輕擰了一把,然後提起筆來,埋頭疾書。

  他的一筆小楷,又快又好,抄完不過五更時分,胖太太勸他先睡一會,裘豐言不肯,吃過一杯早酒,擋擋寒氣,趁著酒興,步行到了巡撫衙門,找著劉二,道明來意。

  由於裘豐言為人和氣,所以人緣極好,劉二跟他是開玩笑慣了的,把「裘老爺」叫成:「舅老爺!」他笑著說道,「已經冬天了,『秋風』早就過去了,你這兩個說帖沒得用!」

  「難道上說帖就是想打秋風?」裘豐言答道:「今年還沒有找過你的麻煩,這件事無論如何要幫我的忙。」

  「怎麼幫法?」

  「馬上送到撫台手裏,不但送到,還要請他老人家馬上就看。」

  「有這麼緊要?」劉二倒懷疑了,「甚麼事,你先跟我說一說。」

  裘豐言已聽嵇鶴齡和胡雪巖談過,知道劉二對龔家父子亦頗不滿,心想,這件事不必瞞他,便招一招手把他拉到僻處,悄悄說道:「我有個戶頭要推銷洋槍,這件事成功了,回扣當然有你一份。」

  「推銷洋槍!」劉二細想一想,從裘豐言跟胡雪巖的關係上去猜測,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便毫不遲疑地答道:「我有數了。倘有信息送那裏?」

  這句話把裘豐言問住了,他得先想一想,是甚麼「信息」?如果是黃撫台的約見,則嵇鶴齡已經說過,不會有這樣的情形。看起來,這個推斷還是不確,得要預備一下。

  「你是說撫台會找我?」裘豐言想了想答道,「你尋我不易,這樣吧,我下午再來一趟。」

  「也好!如果有信息,而我又不在,必定留下信,否則就是沒有消息,你請回好了。」

  這樣約定以後,裘豐言方始回家補覺,一睡睡到午後兩點才醒,只見胖太太遞給他一封信,是胡雪巖寫來的,約他下午三點在阜康錢莊見面。

  原來說好了,晚上仍舊在嵇家相會,如今提前約晤,必有緣故。裘豐言不敢怠慢,匆匆漱洗,出門赴約。

  一到阜康錢莊,頭一個就遇見陳世龍,彼此是熟識的,寒暄了幾句,去見胡雪巖,只見他神采煥發,喜氣洋洋,不由得詫異:「咦!你今天像個新郎倌!」

  胡雪巖笑一笑,不理他的話,只問:「那東西遞上去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倒也不是「丑表功」,只要說明替好朋友辦事的誠意,所以把整個經過情形講了一遍。

  「好極!事緩則圓。回頭你就再辛苦一趟,看看有甚麼信息,打聽過了,晚上我們在嵇家喝酒。」

  「好,好,我這就去。」裘豐言又問,「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特為約我此刻見面,就是問這句話?」

  「是的!我的意思,怕你說帖還不曾送出去,就擺一擺,等我到了上海,把那個普魯士人的底細摸清楚了再說。既然已送了出去,那也很好。」

  這一說裘豐言更為困惑,「怎麼,一下子想到要去上海?」他問:「那天動身?」

  「日子還沒有定,總在這兩天。喔,」胡雪巖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紅封袋,塞到裘豐言手裏,笑著說道,「趕快回去跟你胖太太交賬,好讓她早早籌劃打年貨!」

  裘豐言抽開封套看,是一張四百兩銀子的銀票,心裏愧感交集,眼圈有些發紅。

  胡雪巖不肯讓他說出甚麼來,推著他說:「請吧,請吧,我不留你了,回頭嵇家見。」

  ***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