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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因此,胡雪岩只這樣說,「不管甚麼時候收效,這件事對老裘有益無害,我看先上了說帖再作道理。」

  「那也好。」嵇鶴齡轉臉問道:「老裘,你看怎麼樣?」

  「除卻酒杯莫問我!」醉眼迷離的裘豐言,答了這樣一句詩樣的話,一隻手又去抓酒瓶。

  「你不能喝了!」嵇鶴齡奪住他的手,「要辦正事就不能喝醉。等辦完了事,我讓你帶一瓶回去。」

  裘豐言戀戀不捨的松了手,瑞雲在隔室很見機,立刻進來收拾殘肴剩酒,另外端來一鍋「燒鴨殼子」熬的粥,四樣吃粥小菜。裘豐言就著象牙色的「冬醃菜」,連吃三碗,「好舒服!」他摸著肚子說:「酒醉飯飽,該辦正事了。是不是擬說帖?」

  「對了!」嵇鶴齡問道:「你還能動筆不能?」

  「有何不能,『太白鬥酒詩百篇』,何況平鋪直敘一說帖?」

  「那好!你先喝著茶,抽兩袋煙休息。我跟雪岩商量一下。」

  於是兩個人移坐窗前,悄悄的商議,因為有些話不便當著裘豐言說,首先就要考慮他個人的利害。

  「這個說帖一上,黃撫台自然把裘豐言恨得牙癢,將來或許會有吃虧的時候,我們做朋友的,不能不替他想到。」

  「這當然要顧慮。不過,大哥,我跟你的看法有點兩樣,黃撫台這個人,向來敬酒不吃吃罰酒,說不定這一來反倒對老裘另眼相看。」

  嵇鶴齡想了想說:「這一層暫且不管,只是這個說帖,要弄得像真的一樣才好。」

  「本來就要有這個打算。真的這筆生意能夠拿過來,二十五兩銀子一支一定可以買得到,而且包定有錢賺。」

  等這一點弄明白了,說帖便不難擬,移硯向燈,他們兩個人斟酌著一條一條地說,裘豐言便一條一條地寫。寫完再從頭斟酌,作成定稿,說好由裘豐言找人去分繕三份,一份送撫台,一份送藩台。這件事明天上午就得去妥。

  「好!這都歸我。現在問下一步,說帖送了上去,黃撫台要找我,我該怎麼說?」

  「黃撫台不會找你!」嵇鶴齡極有把握地答道:「要找一定是龔家父子來找你。」

  「那總也要有話說啊!」

  「這不忙!他來找你,你來找我。」

  「等我來找你,你的『過年東道』就有著落了。」胡雪岩覺得這話不妥,因而緊接著笑道,「這是我說笑話,不管怎麼樣,你今年過年不必發愁,一切有我!」

  「多謝,多謝!」裘豐言滿臉是笑,「說實話,交上你們兩位朋友,我本來就不用愁。」

  說到這裡,裘豐言站起身來告辭,胡雪岩亦不再留,一起離了嵇家,約定第二天晚飯時分,不管消息如何,仍在嵇家碰頭。

  裘豐言感於知遇,特別實力,回家以後,就不再睡,好在洋酒容易發散,洗過一把臉,喝過兩杯濃茶,神思便已清醒,於是挑燈磨墨,決定把這通說帖抄好了它,一早「上院」去遞。

  這一番折騰,把他的胖太太吵得不能安眠,「死鬼!她在帳子裡「嬌嗔」:「半夜三更,又是這麼冷的天氣,不死到床上來,在搞啥鬼!」

  「你睡你的,我有公事。」

  這真是新聞了,裘豐言一天到晚無事忙,從未動筆辦過公事,而況又是如此深宵,說有公事,豈非奇談!

  「你騙鬼!甚麼公事?一定又是搞甚麼『花樣』,窮開心!」胖太太又說,「快過年了,也不動動腦筋,看你年三十怎麼過?」

  「就是為了年三十好過關,不能不拼老命。你少跟我囉嗦,我早早弄完了,還要上院。」

  聽說上院,就決不是搞甚麼「花樣」,胖太太一則有些不信,二則也捨不得「老伴」一個人「拼老命」,於是從床上起身,走來一看,白摺子封面寫著「說帖」二字,這才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事。

  「你去睡嘛!」裘豐言搓一搓手說,「何苦陪在這裡受凍。」

  「你在這裡辦公事,我一個人怎麼睡得著?」

  聽得這話,裘豐言的骨頭奇輕,伸手到她的臉上,將她那像瀉粉似的皮肉輕輕擰了一把,然後提起筆來,埋頭疾書。

  他的一筆小楷,又快又好,抄完不過五更時分,胖太太勸他先睡一會,裘豐言不肯,吃過一杯早酒,擋擋寒氣,趁著酒興,步行到了巡撫衙門,找著劉二,道明來意。

  由於裘豐言為人和氣,所以人緣極好,劉二跟他是開玩笑慣了的,把「裘老爺」叫成:「舅老爺!」他笑著說道,「已經冬天了,『秋風』早就過去了,你這兩個說帖沒得用!」

  「難道上說帖就是想打秋風?」裘豐言答道:「今年還沒有找過你的麻煩,這件事無論如何要幫我的忙。」

  「怎麼幫法?」

  「馬上送到撫台手裡,不但送到,還要請他老人家馬上就看。」

  「有這麼緊要?」劉二倒懷疑了,「甚麼事,你先跟我說一說。」

  裘豐言已聽嵇鶴齡和胡雪岩談過,知道劉二對龔家父子亦頗不滿,心想,這件事不必瞞他,便招一招手把他拉到僻處,悄悄說道:「我有個戶頭要推銷洋槍,這件事成功了,回扣當然有你一份。」

  「推銷洋槍!」劉二細想一想,從裘豐言跟胡雪岩的關係上去猜測,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便毫不遲疑地答道:「我有數了。倘有資訊送那裡?」

  這句話把裘豐言問住了,他得先想一想,是甚麼「信息」?如果是黃撫台的約見,則嵇鶴齡已經說過,不會有這樣的情形。看起來,這個推斷還是不確,得要預備一下。

  「你是說撫台會找我?」裘豐言想了想答道,「你尋我不易,這樣吧,我下午再來一趟。」

  「也好!如果有資訊,而我又不在,必定留下信,否則就是沒有消息,你請回好了。」

  這樣約定以後,裘豐言方始回家補覺,一睡睡到午後兩點才醒,只見胖太太遞給他一封信,是胡雪岩寫來的,約他下午三點在阜康錢莊見面。

  原來說好了,晚上仍舊在嵇家相會,如今提前約晤,必有緣故。裘豐言不敢怠慢,匆匆漱洗,出門赴約。

  一到阜康錢莊,頭一個就遇見陳世龍,彼此是熟識的,寒暄了幾句,去見胡雪岩,只見他神采煥發,喜氣洋洋,不由得詫異:「咦!你今天像個新郎倌!」

  胡雪岩笑一笑,不理他的話,只問:「那東西遞上去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倒也不是「醜表功」,只要說明替好朋友辦事的誠意,所以把整個經過情形講了一遍。

  「好極!事緩則圓。回頭你就再辛苦一趟,看看有甚麼資訊,打聽過了,晚上我們在嵇家喝酒。」

  「好,好,我這就去。」裘豐言又問,「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特為約我此刻見面,就是問這句話?」

  「是的!我的意思,怕你說帖還不曾送出去,就擺一擺,等我到了上海,把那個普魯士人的底細摸清楚了再說。既然已送了出去,那也很好。」

  這一說裘豐言更為困惑,「怎麼,一下子想到要去上海?」他問:「那天動身?」

  「日子還沒有定,總在這兩天。喔,」胡雪岩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紅封袋,塞到裘豐言手裡,笑著說道,「趕快回去跟你胖太太交帳,好讓她早早籌畫打年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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