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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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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到了必須向洋商屈服的時候了。胡雪岩想想實在於心不甘,多少時間心血花在上面,就為的是要弄成「一把抓」的優勢,如今有龐二的支持,優勢已經出現,但「一把抓」抓不住,仍舊輸在洋商手裡,這是從何說起? 一方面不甘屈服,一方面急景凋年,時不我待,胡雪岩徹夜彷徨,想不出善策。急得鬢邊見了白髮。而劉慶生卻又提出警告,該付的不付,面子要弄得很難看了!這個警告的意味,他很瞭解,萬一傳出風聲,說胡某人的周轉不靈,阜康的存戶紛紛的提存,這樣一「擠兌」,雪上加霜,非倒閉不可。 於是他又想到劉不才的話,覺得龐二是個可共患難的人,與其便宜洋商,不如便宜自己人!向龐二去開口,當然是件失面子的事,然而,這是同樣的道理,與其丟面子丟給洋人,倒不如丟給自己人。 「三爺!你陪我到湖州去一趟。」他這樣跟劉不才說,「這一趟去要看我的運氣,如果龐二鬧家務,已經順順利利了結,我說話也就容易了。不然,他自己都弄得『頭盔倒掛』,我怎麼還開得出口?」 「好的。」劉不才說,「我看我們直接趕到南潯去吧,不必先到湖州,再走回頭路就耽誤功夫了。」 胡雪岩點點頭,未置可否,心裡在盤算杭州跟上海兩方面的交代,細想一想,就是三、五天的功夫也不容易抽出來,年底下的商場,雖不是瞬息萬變,卻往往會出意外,萬一有何變化,自己措手不及,豈不誤了大事? 劉不才看他躊躇不決,知道他必須坐鎮在杭州,因而試探著說:「雪岩,你看是不是我代你去走一趟?」 這倒是個辦法。劉不才的才幹,辦這樣一件事,可以勝任。但他還有一件事不放心,「三爺!」他說,「你去了不能露出急吼吼的樣子──」 「這何消說得?」劉不才搶著說,「我不能連這一點都不懂。」 「不是!我還有話。」胡雪岩說,「既然不是急如星火的事,那就可以從從容容來。大少爺的脾氣,你是最明白不過的,」他模擬著龐二的態度說:「『好了,好了,凡事有我。先賭一場再說。』那時候你怎麼樣?」 劉不才想想不錯,這一賭下來,說不定就耽誤了胡雪岩的功夫,千萬賭不得! 「我這樣跟他說:我自己在杭州還有許多事,要趕回去料理,到年三十,我趕到南潯來,陪你好好賭幾場。」 「對!就是這麼說。」胡雪岩又鄭重的加了一句:「三爺,你可不能拆我的爛汙!」 「你不相信我,就不要叫我去。」 說到這話,胡雪岩不能再多提一句,當時寫了信,雇了一隻船,加班添人,星夜趕到南潯去會龐二,約定無論事成與否,三天以後,必定回來。 這三天自是度日如年的光景,但胡雪岩決不會獨坐愁城,聽天由命,他要作萬一的打算,所以依然每天一早,坐鎮阜康,不斷派出人去聯絡試探,希望能找出一條得以籌集這筆鉅款的路子來。 第一天第二天都毫無結果,到了第三天,他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正在攢眉苦思時,嵇鶴齡到阜康錢莊來相訪,一見面便訝然說道:「雪岩,幾天不見,你何以清瘦如此?」 異姓手足,無需掩飾,胡雪岩老實答道:「還差三十萬銀子,怎麼不急得人瘦?」 聽這話,嵇鶴齡大吃一驚,「你怎不跟我說?那天我問你,你不是說可以『擺平』嗎?」他帶些責備語氣地問。 「跟你說了,害你著急,何苦?」胡雪岩改用寬慰的語氣說,「只要海運局的那筆宕帳,你能給我維持住,別的也還不要緊。」 怎麼又說不要緊?顯見得他是故意叫人寬心。嵇鶴齡想了想問道:「你總得想辦法囉!」 「是的。」他說了遣劉不才到南潯乞援的事,「我給龐二的信上說,我願意照市價賣多少包絲給他,便宜不落外方。我這樣吃虧還卸面子,他應該可以幫我這個忙。」 「年底下一下子要調動三十萬的頭寸,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實,有一半也可以過關了。」 「十五萬也不是少數。」嵇鶴齡招招手說,「你來,我跟你句話。」 到得僻處密談,嵇鶴齡告訴他一個消息,是裘豐言談起的,說有個洋商走了「炮局」龔振麟、龔之棠父子的路子,龔家父子又走了黃撫台三姨太的路子,決定跟洋商買一萬五千支洋槍,每支三十二兩銀子,價款先發六成,就在這兩天要立約付款了。 聽得這個消息,胡雪岩大為詫異,買洋槍是他的創議,如果試用滿意,大量購置,當然是他原經手來辦,何以中途易手,變成龔家父子居間? 當然,這是不用說的,其中必有花樣,胡雪岩問道:「可曉得那洋商叫甚麼名字?」 「不知道。聽說是個普魯士人。」 「那就不是哈德遜了。」胡雪岩說,「這筆生意,每支槍起碼有十二兩的虛頭,一萬五千支槍是十八萬,回扣還不算。這樣子辦公事,良心未免太黑了一點。」 「這不去說它了。我告訴你這個消息,是提醒你想一想,這筆款子,能不能在你手裡過一過,能夠辦得到,豈不是眼前的難關,可以過去?」 這倒是個很新鮮的意見。胡雪岩對任何他不曾想到的主意,都有興趣,於是扳著手指數道:「一萬五千乘三十二,總價四十八萬銀子,先付六成就是二十八萬八,弄它一升半就差不多了。」 「你跟龔家父子認識不認識?我倒有個朋友,跟小龔很熟,可以為你先容。」 「好極了!等我想一想。這條路子一定有用的。」 胡雪岩略為一想,就看出了這樁交易之中的不妥之處,一萬五千支洋槍,是一批極惹人注目的軍火,近則上海的小刀會,遠則金陵的「長毛」,一定都會眼紅,如果在上海起運,不管陸路水路,中途都難免會出紕漏。 「怎麼樣能把合同打聽出來就好了。」胡雪岩自語似地說,「我看這件事,怕有點靠不住!」 「怎麼靠不住,千真萬確有些事。」 「我不是說沒有這件事,是說這筆生意,怕要出亂子,龔家父子會惹極大的麻煩。」接著,胡雪岩將他的顧慮,跟嵇鶴齡細談了一遍。 「我懂了!」嵇鶴齡說,「癥結在交貨的地方,如果是在上海交貨,黃撫台得派重兵護運。這倒是很麻煩的事。」 「有了!」胡雪岩當時便把劉慶生找了來問說:「撫台衙門劉二爺的節敬送了沒有?」 「還早啊!」 「要提前送了。」胡雪岩說,「我記得是每節一百兩,過年二百兩,請你另外封四百兩,連例規一起送去,說我拜託他務必幫個忙!」 要劉二幫忙的,就是把合同的原底子設法抄了來。劉二看在兩個紅封,總計六百兩銀票的面上,這個忙非幫不可,又因為龔家父子越過他這一關,以同鄉內眷,經常來往的便利,直接搭上了三姨太的線,心裡原就有氣,這時猜測胡雪岩的用意。大概要動腦筋打消這筆買賣,自所樂見,格外巴結,當天就用五十兩銀子買通了黃宗漢的孌童兼值簽押房的小聽差,把合同的底稿偷了出來,劉二關上房門,親自錄了個副本,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了胡雪岩手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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