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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我不認識,我也沒有想到。只聽說郁四有個小太太,前些日子吵散了,所以竟會想到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小的。」說到這裏,靈機一動,急急又問:「照這樣子說,談合夥的一定是胡雪巖?」

  事到如今,不必再瞞,陳世龍點點頭答道:「不錯!就是胡先生。你們至親合夥,還有啥話說?劉三爺,一個人不怕不發達,不交運,就怕機會來了錯過。機會來了看不到,猶有可說,明明看到,自己錯過,將來懊悔的時候,那味道最不好受。」

  劉不才不響,他覺得這件事多少要想一想,因為來得太突兀了。

  「賭錢講究冷、準、狠!」陳世龍說:「現在是個『大活門』,你不撲上去,就真正是劉不才!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是『大活門』?」

  「當然,只拿郁四叔來說好了!」

  陳世龍就由郁四談到尤五,王有齡談到嵇鶴嶺,再由老張談到他自己,結論是誰跟胡雪巖交往,誰就交運!一半事實,一半是陳世龍口舌玲瓏的渲染,把劉不才聽得全神貫注,一字不漏。

  「好!」他斷然決然地,真有「賭場烈士」那種背城借一的壯烈之概,「我聽你的勸告,就賭這一記了!」

  陳世龍慢慢喝著茶解渴,同時在盤算下一著棋,他叫胡雪巖作「先生」,的確已從「先生」那裏學到了許多駕馭的權術,劉不才此時正在心熱,變卦是決不會的了,現在所要考慮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貼貼?

  「怎麼樣?」劉不才覺得他的沉默不可解,催問著。

  「講得我口乾舌燥,你也得讓我先潤潤嗓子。」陳世龍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這樣,我先走,把你的難處去安排好,你中午自己到聚成來。怎麼樣?」

  「你是說,先給我去弄錢?」劉不才接下來說,「現在也無所謂了。」

  「這用不到客氣!客氣自己受罪。說句實話,你現在的境況也不怎麼好,怕要請桌客都為難。到那時候,一面要辦事,一面又要湊錢應付債主,反而原形畢露,面子失光,倒還不如我替你預先安排好的為妙。」

  想想也不錯,劉不才便隨他去。答允準定中午到聚成錢莊跟胡雪巖碰頭。

  到時候,陳世龍已在門口等候,迎入客座,胡雪巖兜頭一揖,口稱「三叔」,同時看到一桌銀檯面的盛宴,四乾四濕的果碟子都已經擺好了。

  劉不才稱他「雪巖兄」,不提親戚,只道仰慕,郁四陪客,再加陳世龍從中穿針引線,將劉不才當上賓看待,捧得他飄飄然,大為過癮。

  茶罷入席,自然是劉不才首座,左右是郁、陳二席,胡雪巖坐了主位。酒過三巡,話入正題,是郁四提起來的。

  「劉三哥,」郁四說,「老胡想開藥店,原來我不贊成,現在我想想也不錯。行善濟世,總是好事,將來我也要加入股子。不過,老胡跟我都是外行,一切要多仰仗。」

  「不敢,不敢!」劉不才說,「這是我的本行,凡有可以效勞之處,在所不辭。不過,我還不曉得怎麼樣一個開法,規模如何?」

  「這就要請教三叔了。規模嘛,」胡雪巖想了想說,「初步我想湊十萬兩銀子的本錢。」

  十萬兩銀子的本錢,還是「初步」!如果不是有陳世龍的先入之言,以及素有富名的郁四表示要入股,劉不才還真有點不敢相信。

  「這個規模,」他興奮之中又有顧慮,「就很大了。不過亂世當口,只怕生意不見得如太平年歲!」

  「太平年歲吃膏滋藥的多,亂世當口,我們要賣救命的藥,少賣補藥。」胡雪巖說:「三叔,生意你不要擔心。大兵以後,定有大疫,逃難的人,早飢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買藥,買不起的我們送。」

  「嗯,嗯!」劉不才心想,此人的口氣,倒真是不小。

  口氣雖大,用心卻深,「三叔,」胡雪巖笑道,「我想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創牌子最要緊,我說送藥,就是為了創牌子的。」

  「這我也曉得。」劉不才平靜地答道,「凡是藥店,都有這個規矩,貧病奉送。不過,沒有啥用處,做好事而已。」

  「那是送得不得法!我在上海聽人講過一個故事,蠻有意思,講給大家聽聽。」

  胡雪巖講的這個故事,出在雍正年間,京城裏有家大藥店,承攬供應宮裏「御藥店」的藥,選料特別地道,雍正皇帝很相信他家的藥。

  有一年逢辰戌丑未大比之年,會試是在三月裏,稱為春闈。頭一年冬天不冷,雪下得不多,一開春天氣反常,春瘟流行,舉人病倒的很多,能夠支持的,也多是胃口不開,委靡不振。這家藥店的主人,配了一種藥,專治時氣,託內務府大臣面奏皇帝,說是願意奉送每一個舉子,帶入闈中,以備不時之需。科場裏的號舍,站起來立不直身子,靠下來伸不直雙腿,三場下來,體格不好的就支持不住,何況精神不爽?雍正是個最能體察人情的皇帝,本來就有些在替舉子擔憂,一聽這話,大為嘉許。於是這家藥店奉旨送藥,派人守在貢院門口,等舉子入闈,用不著他們開口,在考籃裏放一包藥。包封紙印得極其考究,上面還有「奉旨」字樣,另外附一張仿單,把他家有名的丸散膏丹,都刻印在上面。

  結果,一半是他家的藥好,一半是他家的運氣好,入闈舉子,報「病號」出場的,並不比前幾科會試來得多,足見藥的功效。這一來,出闈的舉子,不管中不中,都先要買他家的藥,生意興隆得不得了。

  「你想想看,」胡雪巖說,「天下十八省,遠到雲南、貴州等。都曉得他家的藥。你花多少銀子,僱人替你遍天下去貼招貼,都沒有這樣的效驗。這就是腦筋會不會動的關係。」

  「真是,」郁四笑道,「老胡,你做生意就是這點上厲害!別人想不到的花樣,你想得到。」

  「那麼,」劉不才的態度也不同了,很起勁的問:「我們怎麼送法?」

  「我們要送軍營裏——」

  「那再好都沒有。」劉不才搶著說道,「我有『諸葛行軍散』的方子,配料與眾不同,其效如神。」

  「真的再好都沒有!」胡雪巖說,「送軍營裏要送得多,這當然也有個送法。將來我來動腦筋,教人出錢,我們只收成本。捐助軍營,或者有捐餉的,指明捐我們的諸葛行軍散多少,甚麼藥多少?折算多少銀子。只要藥好,軍營裏的弟兄們相信,那我就有第二步辦法,要賺錢了!」他故意不說,要試試劉不才的才具,看他猜不猜得到這第二步辦法是甚麼?

  劉不才猜不到,陳世龍卻開了口,「我懂!」他說,「胡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跟『糧台』打交道?」

  這就無怪乎劉不才猜不到了,軍營裏的規制,他根本不懂。

  胡雪巖對陳世龍深深點頭、頗有「孺子可教」的欣慰之色,然後接著他的話作進一步的解釋。

  「糧台除掉上前線打仗以外,幾乎甚麼事都要管,最麻煩的當然是一仗下來,料理傷亡。所以糧台上用的藥極多。我們跟糧台打交道,就是要賣藥給他。價錢要便宜,東西要好,還可以欠賬,讓他公事上好交代,私底下,我們回扣當然照送——」

  「這筆生意不得了!」劉不才失聲而呼——他有個毛病喜歡搶話說,「不過,這筆本錢也不得了。」

  「是啊!」胡雪巖又說,「話也要講回來,既然可以讓他欠賬,也就可以預支,只看他糧台上有錢沒錢?現在『江南大營』靠各省協餉,湖南湘鄉的曾侍郎,帶勇出省也要靠各地的協餉。只要有路子,我們的藥價,在協餉上坐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只看各人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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