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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你看,是不是?」芙蓉趁勢逼他發憤,「三叔,你連自己都沒有把握,怎麼還怪我不相信你?」

  「事情好辦。人家要請我做檔手,我不做。這樣子沒有爛汙好拆,你總該放心了吧!」

  「懶和尚只求沒佈施!」芙蓉有些氣,「沒有看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只會說大話!」

  「我何嘗說過甚麼大話?」劉不才越發不高興,「你在那裡亂扯!」

  「那末我倒要問,說敬德堂從你手裡敗掉的,還要從你手裡恢復!可有這話?」

  「對,有的!這也不算說大話。」

  「還不是?」芙蓉逼視著問,「你拿甚麼來恢復?要說恢復,眼前的希望就在這條路子上,全要靠你自己去巴結,一方面省吃儉用,積少成多,有一份小小的資本,一方面安分守己幫人家把店開好了,可以開口請人家幫忙。這樣子兩下一湊,劉敬德堂的招牌才有重新掛出來的一天。照你現在的想法,有多少用多少,只圖眼前快活,那裡有甚麼長遠的打算。請問三叔,你不是在說大話?」

  長篇大套地一頓駁,把做叔叔的說得啞口無言,但仔細想去,卻不能不說她看得透澈,想得周到。商場中要想由夥計變作大老闆,這樣做生意最穩當不過。但是,他還是開不得口,因為自己估量自己,實在沒有把握能夠做到芙蓉所說的「省吃儉用、安分守己」八個字。

  就這沉默之際,只見進來一個腳步匆匆的年輕人,劉不才趕到門口細看,才認出是陳世龍,便喊一聲:「小和尚!」心裡奇怪,他跟這位郁太太怎麼也相熟?因為兩人面對面在低聲細語,不熟不會這樣子談話。

  陳世龍答應著走了過來,看見芙蓉,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母!」然後才轉臉向劉不才說:「劉三爺,我已經約好了,有空就走!」

  「好,好,就走。」劉不才向她侄女兒說,「就是談合夥的那一位。」

  於是芙蓉帶著小兔兒,和阿七上轎而去。劉不才請陳世龍坐下來,先要瞭解一下情況,到底對方是誰?在那裡見面?

  「就在郁太太他們聚成錢莊──」

  「慢來!」劉不才打斷他的話問,「那位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太太?」

  「是啊!」陳世龍說,「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我也沒有想到。只聽說鬱四有個小太太,前些日子吵散了,所以竟會想到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小的。」說到這裡,靈機一動,急急又問:「照這樣子說,談合夥的一定是胡雪岩?」

  事到如今,不必再滿,陳世龍點點頭答道:「不錯!就是胡先生。你們至親合夥,還有啥話說?劉三爺,一個人不怕不發達,不交運,就怕機會來了錯過。機會來了看不到,猶有可說,明明看到,自己錯過,將來懊悔的時候,那味道最不好受。」

  劉不才不響,他覺得這件事多少要想一想,因為來得太突兀了。

  「賭錢講究冷、准、狠!」陳世龍說:「現在是個『大活門』,你不撲上去,就真正是劉不才!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是『大活門』?」

  「當然,只拿郁四叔來說好了!」

  陳世龍就由郁四談到尤五,王有齡談到嵇鶴嶺,再由老張談到他自己,結論是誰跟胡雪岩交往,誰就交運!一半事實,一半是陳世龍口舌玲瓏的渲染,把劉不才聽得全神貫注,一字不漏。

  「好!」他斷然決然地,真有「賭場烈士」那種背城借一的壯烈之概,「我聽你的勸告,就賭這一記了!」

  陳世龍慢慢喝著茶解渴,同時在盤算下一著棋,他叫胡雪岩作「先生」,的確已從「先生」那裡學到了許多駕馭的權術,劉不才此時正在心熱,變卦是決不會的了,現在所要考慮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貼貼?

  「怎麼樣?」劉不才覺得他的沉默不可解,催問著。

  「講得我口乾舌燥,你也得讓我先潤潤嗓子。」陳世龍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這樣,我先走,把你的難處去安排好,你中午自己到聚成來。怎麼樣?」

  「你是說,先給我去弄錢?」劉不才接下來說,「現在也無所謂了。」

  「這用不到客氣!客氣自己受罪。說句實話,你現在的境況也不怎麼好,怕要請桌客都為難。到那時候,一面要辦事,一面又要湊錢應付債主,反而原形畢露,面子失光,倒還不如我替你預先安排好的為妙。」

  想想也不錯,劉不才便隨他去。答允准定中午到聚成錢莊跟胡雪岩碰頭。

  到時候,陳世龍已在門口等候,迎入客座,胡雪岩兜頭一揖,口稱「三叔」,同時看到一桌銀檯面的盛宴,四幹四濕的果碟子都已經擺好了。

  劉不才稱他「雪岩兄」,不提親戚,只道仰慕,郁四陪客,再加陳世龍從中穿針引線,將劉不才當上賓看待,捧得他飄飄然,大為過癮。

  茶罷入席,自然是劉不才首座,左右是郁、陳二席,胡雪岩坐了主位。酒過三巡,話入正題,是鬱四提起來的。

  「劉三哥,」郁四說,「老胡想開藥店,原來我不贊成,現在我想想也不錯。行善濟世,總是好事,將來我也要加入股子。不過,老胡跟我都是外行,一切要多仰仗。」

  「不敢,不敢!」劉不才說,「這是我的本行,凡有可以效勞之處,在所不辭。不過,我還不曉得怎麼樣一個開法,規模如何?」

  「這就要請教三叔了。規模嘛,」胡雪岩想了想說,「初步我想湊十萬兩銀子的本錢。」

  十萬兩銀子的本錢,還是「初步」!如果不是有陳世龍的先入之言,以及素有富名的鬱四表示要入股,劉不才還真有點不敢相信。

  「這個規模,」他興奮之中又有顧慮,「就很大了。不過亂世當口,只怕生意不見得如太平年歲!」

  「太平年歲吃膏滋藥的多,亂世當口,我們要賣救命的藥,少賣補藥。」胡雪岩說:「三叔,生意你不要擔心。大兵以後,定有大疫,逃難的人,早饑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買藥,買不起的我們送。」

  「嗯,嗯!」劉不才心想,此人的口氣,倒真是不小。

  口氣雖大,用心卻深,「三叔,」胡雪岩笑道,「我想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創牌子最要緊,我說送藥,就是為了創牌子的。」

  「這我也曉得。」劉不才平靜地答道,「凡是藥店,都有這個規矩,貧病奉送。不過,沒有啥用處,做好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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