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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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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不罵你!」阿七一個指頭,戳到他額上,使勁往後一撳,指甲切入肉裏,立刻便是一個紅印。 「不要動手動腳!」陳世龍說,「胡先生從杭州來了,他叫我來請你過去,有話跟你談。」 「你還想來騙人,真正良心喪盡了。你自己躲我,還不要緊。你叫黃儀來打我的主意,拿我送禮,討他的好!」阿七越說越氣,大聲罵道:「你替我滾!我不要看你。」 這一說,陳世龍想起那天的光景,忍不住縱聲大笑。 「你還笑!有啥好笑?」 「我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差點眼睛都被戳瞎。」 「咦!」阿七秋波亂轉,困惑地問:「難道他還好意思把這樁『有面子』的事告訴你聽?」 「他怎麼會告訴我?我在間壁樓梯下面張望,親眼看到的。」陳世龍又說,「阿七,你想想,我怎麼會捉弄你?我們是熟人,而況你又有私房錢叫我替你放息,我捉弄了你,不怕你跟我逼債?」 聽這一說,阿七有些發窘,破顏一笑,故意這樣說道:「對!我就賴你欠我的錢,不聽我的話,我就去替你『賣朝報』!」 「好了,好了!」陳世龍問:「你要不要換件衣服?如果不換,我們此刻就走。」 「真的胡老闆要見我?」阿七答非所問地:「他有啥話要跟我談。」 「我不曉得,不過,我告訴你,他現在鴻運當頭,照顧到那個,那個就有好處。你聽我的話,跟我走!」陳世龍把她打量了一番,雖是家常打扮,風韻自勝,便又說道:「這樣也蠻漂亮,不要換衣服了。」 阿七聽他的話,囑咐了她所用的那個愛打瞌盹的小大姐當心門戶,跟著陳世龍出門,巷口雇一頂小轎,一直抬到大經絲行。 「越來越年輕了!」胡雪巖迎著她,便先灌了句米湯,接著取出一個外國貨的鏨銀粉鏡——是特地叫陳世龍向阿珠借來的,「沒啥好東西。郁四嫂,千里鵝毛一點心,你將就著用。」 「多謝胡老闆,不過,你的稱呼,不敢當。」 「不是這話。不管你跟郁四哥生甚麼閒氣,我總當你郁四嫂!」 「我那裏高攀得上他們郁家?胡老闆,多承你抬舉我,實在對不起,要教你罵一聲『不識抬舉』了!」 聽她的口風甚緊,胡雪巖不敢造次,一面請她落座,一面向陳世龍使個眼色,暗示他避開。 「那末,我走了!」陳世龍說,「阿七,明朝會!」 「慢點。」胡雪巖故意問一句:「你到那裏去?是不是阿珠在等你?」 這還用思索?當然是實實在在地答應一個:「是!」 「將來又是個怕老婆的傢伙!」胡雪巖望著陳世龍的背影,輕輕說了句,偷眼看阿七的臉上,是爽然若失的神情,便知自己這番做作不錯。要先把陳世龍的影子從她心裏抹乾淨,再來為郁四拉攏,事情就容易了。 「胡老闆!」阿七定定神問道,「不曉得你有啥話要跟我說?請吩咐!」 「吩咐二字不敢當。郁四嫂!說句實話,我這趟是專程來看郁四哥的,這麼一把年紀,沒有了一個獨養兒子,你想想可憐不可憐?」 阿七在恨郁四,想答一句「可憐不足惜」!話到口邊,覺得刻薄,便忍住了點一點頭。 「阿虎我沒有見過,他為人怎麼樣?」 「郁家這位大少爺,憑良心說,總算是難得的好人。」阿七答道,「不比他那個姊姊,眼睛長在額頭上。」 「是啊,我聽說你跟郁家大小姐不和,有沒有這話?」 「這話,胡老闆你說對了一半,是她跟我不和!」阿七憤憤地說,「她老子聽了寶貝女兒的話,要跟我分手。分就分,我也不在乎他!」 「唉!郁四哥糊塗到了極點!」胡雪巖擺出為她大不平的神態,責備郁四,「你跟了他,算是委屈的,他怎麼得福不知?我先當是你要跟他分手,原來是他自己糊塗,這我非好好說他幾句不可!」 「那裏是我要跟他分開?」阿七上當了,極力辯白,「我從來都沒有起過這樣的心思。都是他自己,一心還想弄兩個年輕的,人老心不老,不曉得在交甚麼墓庫運!」 「好!」胡雪巖翹著大拇指說,「郁四嫂,我倒真還看不出,你一片真心,都在郁四哥身上。」 「哼,有啥用?」阿七黯然搖頭,「好人做不得!教人寒心。」 「那也不必。人,總要往寬處去想——」 「是啊!」阿七搶著說道,「我就是這樣想。心思不要太窄,難道『死了殺豬屠,只吃帶毛豬』?我說句不怕難為情的話,離了郁家,還怕找不著男人?到後來倒看看,究竟是他吃虧,還是我吃虧?」 這番挾槍帶棒,不成章法的話,看似豁達,其實是擺脫不掉郁四的影子,胡雪巖覺得自己的成績不錯,把她真正的心意探清楚,便已有了一半的把握了。 於是他借話搭話地說:「自然是郁四哥吃虧。拿眼前來說,孤苦伶仃,一夜到天亮,睜著眼睛想兒子,那是甚麼味道?」 她不響,息了一會才說了句:「自作自受!」 「他是自作自受。不過,你也一樣吃虧!」 「這——」阿七大搖其頭,「我沒有啥吃虧。」 「你怎麼不吃虧?」胡雪巖問道,「你今年二十幾?」 「我——」阿七遲疑了一下,老實答道,「二十七。」 「女人像朵花,二十三、四歲,就是花到盛時,一上了你現在這年紀,老得就快了。」胡雪巖說,「你想想看,你頂好的那幾年,給了郁四哥,結果到頭一場空,豈不是吃了虧了?」 聽他這一說,阿七發楞。這番道理,自己從沒有想過,現在讓他一點破,越想越有理,也越想越委屈,不由得就嘆了口氣。 到此地步,胡雪巖不響了,好整以暇地取了個綠皮紅心的「搶柿」慢慢削著皮,靜等阿七發作。 「胡老闆,我想想實在冤枉!人不是生來就下賤的,說實話,跟郁老頭的時候,我真是有心從良。那曉得你要做好人,人家偏偏不許你做!」說到這裏,阿七一生委屈,似乎都集中在一起爆發開來,顯得異常激動,「就是胡老闆你說的,我一生頂好的幾歲給了他,他聽了女兒的話,硬逼我分手,他這樣子沒良心,那就不要怪我,我也要撕撕他的臉皮。」 「噢!」胡雪巖很沉著的問:「你怎麼撕法呢?」 「我啊——,」阿七毅然決然地說了出來,「我做我的『老行當』,我還要頂他的姓,門口掛塊姓郁的牌子,教人家好尋得著。」 這倒也厲害!果然如此,郁四的台就坍了。「阿七,」胡雪巖說,「人總不要走到絕路上去——」 「是他逼得我這樣子的。」阿七搶著分辯。 「你這個念頭是剛剛起的。是不是!」 「是的。」阿七已完全在胡雪巖擺佈之下,有甚麼,說甚麼:「多虧你胡老闆提醒我,想想真是一口冤氣不出。」 「那就變成是我挑撥是非了。阿七,你要替我想想。」 「對不起!」阿七滿臉歉疚,「這件事我不能不這麼做。請你胡老闆體諒我!」 「你無非想出口氣。我另外替你想出氣的辦法,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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