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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郁四的家務是個難題,陳世龍的麻煩又是一個難題,兩個難題加在一起,反激出胡雪巖的靈感,站起身來說:「走!我們上岸。」

  看他欣然有得的神情,陳世龍知道他又要出「奇計」了,便笑嘻嘻地問道:「胡先生,你一定又有啥人家想不到的主意,好不好先講給我聽聽?」

  「沒有啥不好講的。」胡雪巖說,「我想叫阿七『船並老碼頭』。」

  陳世龍一楞,再細想一想,不由得衷心欽服,郁四少不得阿七,是他早就深知的。現在硬生生的拆散,完全是阿蘭姐夫婦在搗鬼。倘能破鏡重圓,且不說阿七這方面,起碼郁四的心情,就不會這麼頹喪。當然,自己的麻煩,就此煙消雲散,更不在話下。

  「胡先生!真正是,有時候我們看事情總不夠透澈,自己不曉得甚麼道理?現在我懂了,差的就是那一層紙,一個指頭可以戳破的,我們就是看不到!」

  「你不要恭維我。事情成不成,還不曉得。等我先去探探口氣。」胡雪巖說,「先去看你郁四叔。」

  於是陳世龍上岸,在碼頭上雇了兩乘轎子,一直抬到郁四家。陳世龍先下轎,一直奔了進去,只見郁四一個人在喝悶酒,叫應一聲,接下來說:「胡先生來了!」

  郁四頓有驚喜之色,「在那裏?」他站起身問。

  「從船上下來,就到這裏,他是專程來看四叔的。」

  正說到這裏,胡雪巖已經走進二門,郁四急忙迎了上去,執手相看,似乎都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好半天,胡雪巖才說了句:「四哥,你不要難過!」

  不說還好,一說正說到郁四傷心之處,眼淚簌簌地流個不住,頓足哭道:「做人真沒有意思!」接著又哽哽咽咽,斷斷續續地說,不逢知己,連痛哭一場都不能夠。自己有多少心事,無人可訴,這份苦楚,一時也說不盡。如今交代了胡雪巖,便要辭掉衙門裏的差使,找個清靜地方去吃素唸佛,了此餘生。

  「四哥,四哥!」胡雪巖連聲叫喚,「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就這樣解勸著,他半攙半攜地把郁四扶到裏面,接著阿蘭姐出來拜見——雖是初見,久已聞名,她知道這是自己父親的一個很夠份量的朋友,所以禮數甚恭,好好敷衍了一陣,接著重治酒餚,留客便飯。

  胡雪巖在席間只聽郁四訴苦,很少說話,一則是要多聽,二則此時也不便深談。等郁四傾吐了心裏的愁鬱,精神顯得振作了些,他才說道:「四哥,我有幾句心腹話想說。」

  「噢!」郁四懂了他的意思,「到我錢莊裏去坐。」

  到了聚成錢莊,郁四那間密室裏沒有第三者,兩人靠在煙榻上,聚首密談,胡雪巖的第一句話是,「四哥,阿七到底是怎麼回事?」

  「唉!」郁四長嘆一聲,又息了好一會才說:「我不曉得從何說起?這件事——」他搖搖頭,又嘆口氣。

  察言觀色,這沒有說完的一句話是:這件事我做錯了。有此表示,見得胡雪巖的那句話一針見血!這就用不著再迂迴試探了,「四哥,」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替你把阿七弄回來!」

  一聽這話,郁四仰直了頭看著胡雪巖,彷彿弄不懂他的意思,當他在說笑話——當然不會是笑話!胡雪巖從不說這些笑話的,就算是笑話,他也相信胡雪巖有把笑話變成真事的手段。要考慮的只是自己這方面。

  「難處也很多——」

  「不!」胡雪巖打斷他的話說,「四哥,你不要管這些個。你說的難處,我都知道,第一、怕阿蘭姐跟阿七不和,第二、怕阿七心裏有氣,故意拿翹。這些都不是難處,包在我身上,安排得妥妥貼貼,只看四哥你自己。如果你一定要唱一齣《馬前潑水》,那就不必再談。否則,一切歸我來辦。你倒說一句看!」

  「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還說甚麼?」

  「那就行了,我就要你這一句話,你請躺一躺,我跟世龍說句話,馬上就回來。」

  於是胡雪巖離榻而起,把陳世龍找到,拉至僻處,密密囑咐了一番,等陳世龍領計而去,他才回到原處。

  「四哥,」他說,「我話先說在前面,談到你的家務,只怕我言語太直,你會不會動氣?」

  「這叫甚麼話?你我的交情,那怕你就責備我不是,我也要聽你的。」

  「既然如此,我就老實說了,你那位令嬡,大家都說她厲害得很,可有這話?」

  「有的。」郁四點點頭,「我也在防她。」

  「至親骨肉,時時刻刻要防備,那就苦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來為去,為兩個錢。我勸你不如趁此機會分家。女兒也得一份,叫她不必再想東想西,豈不爽快嗎?」

  「嗯,嗯!」郁四慢慢點頭道:「這倒也是個辦法。你再說,你總還有話。」

  「分家也有個分法。」胡雪巖說,「我先要問你,你自己總也有過打算?」

  「我那裏有甚麼打算?阿虎一死,我的心冰涼,恨不得出家做和尚!他們怎麼說,怎麼好,反正我都丟開了,隨他們去搞。不過,」郁四頓了一頓,顯得有些激動,「小和尚一來,聽說了他的情形。我心裏才高興了些。今天,你路遠迢迢抽出功夫來看我,想想這個世界上也還有些好東西。說句實話,到現在我才稍微有點做人的樂趣。」

  這才真的是肺腑之言,胡雪巖覺得很安慰,也越覺得要替他盡心,「四哥,」他說,「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倒不能不多事了,索性談得深些。府上的事,要通盤籌劃,麻煩雖多,不能怕事,挺一挺胸,咬一咬牙,把它一起理清楚了,好不好?」

  「好啊!」郁四很興奮的回答,他自己也盤算過家務,但越想越頭痛,始終鼓不起勇氣來清理這一團亂絲,現在聽胡雪巖這樣說法,先就如釋重負,心裏好過得多。

  「那末,一樣樣地談。我先請問,你衙門裏的差使,將來怎麼樣處置?」

  戶書是世襲的差使,因為手中有一本將全縣田地業主、座落、畝數、賦額記載得明明白白的「魚鱗冊」,這就是世世代代吃著不窮的衣食飯碗。如果阿虎不死,自然歸他承襲父職,現在膝下無子,即令將來有後,要把兒子教養成人,是二三十年後的事。渺焉無憑,作不得那樣不切實際的打算,所以郁四曾經一度想辭差——這是絕少有的事,通常總是有親子則親子承襲,否則就收個螟蛉子,甚至高價頂讓,改姓承襲。此刻當然已不作辭差打算,但究竟應該如何處理?郁四卻一時不得主意。

  遇見胡雪巖,他就懶得去傷腦筋了,直截了當地搖搖頭:「我不曉得。」

  「好,我再請問第二件。」胡雪巖說,「你那令媳,你又如何替她打算?」

  「這件事我最為難!」郁四放下煙槍,矍然而起,「你想想,今年才十九歲,又沒有兒子。怎麼守法?」

  「她自己的意思呢?」

  「她當然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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