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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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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撇一撇嘴,笑他言不由衷,「我燒的粥是不好,不過你的胃口還不錯。」 「我的胃口是不好,不過不吃你不開心。」陳世龍學著她的語氣說。 阿七不作聲,靜靜地在咀嚼他這句話的滋味。 「現在該輪到我問句話了。」陳世龍放下空碗說:「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沒有啥!說實話,我回去也沒有事,一個人躺在床上想東想西,一夜到天亮都睡不著。跟你談談,心裏好過些,談到差不多辰光了,你睡你的覺,我回我的家。」 所望不奢,而且陳世龍對她的觀感,跟剛進門時,已有不同,於是點點頭答應:「好嘛!大不了陪你坐到天亮。」 阿七嫣然一笑,先把碗筷收了出去,重新沏了一壺茶來,就隔著一盞剔亮了的油燈,跟陳世龍閒談。自然是她的話多,談郁四的待人接物,說他「還算是有良心的」,只是耳朵軟,喜歡聽女兒的話。又說她本來已經死心塌地的預備跟郁四一輩子,那知道中途出此變故?因而便發牢騷,說大家只罵風塵中人下賤,卻不知從良也不是件容易事。 談到這裏就不是閒話了,「小和尚!」她說,「我今天下午去打聽過了,你跟張家的親事不假,我晚了一步!那末,你倒替我想想,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法?」 看她的神情是誠懇求教,陳世龍不能推託,想一想答道:「你自己總要有幾句話擺出來,人家才好替你留意,譬如說,你吃不吃得苦,肯不肯做小?要怎麼樣的人品?說清楚了,我替你去找。這件事說難很難,說容易很容易,胡老闆在這兩三個月中,就做了三個媒。在這上面,就跟他的做生意一樣,頂有辦法。我把你的事情託他,包你三個月之內,就有好消息。」 阿七不響,只是眨眼,彷彿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該「從」怎麼樣的一個「良人」? 「終身大事急不得!」陳世龍趁機勸她走路,「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已經吃過一次虧,不能再吃第二次。」 語氣很誠懇,阿七覺得他說得很中聽,便站起身來有告辭的模樣。陳世龍的動作很快,把他從大經絲行帶來的釘在亭柱上的一盞燈籠,取了下來,點了蠟燭,交在阿七手裏。 「那麼明朝會了!」 「明朝會,明朝會!」陳世龍靈機一動,下個伏筆:「不過這兩天你怕不容易尋得著我。」 「怎麼呢?」阿七問道,「這樣子忙法?」 「是啊!說來你不相信,連知府衙門裏的公事,我都要管。」 這也沒有甚麼不能相信,阿七知道胡雪巖跟王大老爺是分不開的,既然陳世龍是胡雪巖的親信。附帶辦些知府衙門的公事,也是情理中事。好在公事總在白天,晚上亦總要回家睡覺,不怕尋不著他。 陳世龍要避她的,正在晚上。看阿七現在的樣子,硬的嚇不走她,軟的磨不過她,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當然不能離開湖州,那就是兩個辦法,第一個是另外找房子搬家,第二個是住到大經絲行去。 細想一想,其實只有一個辦法,搬到大經絲行,因為另外找房子搬家,別人問起來,總得有個說法,說是為了避阿七,則變成自己心虛,無私有弊了。同時,阿七說不定會到大經去找,自己在那裏,比較好應付,否則,阿七在那裏說兩句不知輕重出入的話,引起嫌疑,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打定了主意,安然入夢。第二天一早出門去看了幾個素日有來往的小弟兄,一頓酒吃到下午三點鐘,回家收拾隨身衣服,帶到大經絲行。 「來,來!」黃儀從屋裏奔了出來,招手喊道:「今天我這個媒人有話跟你說了。」 邀他到房間裏,一談經過,陳世龍大出意外。據說郁四在這天早晨,特地到大經絲行來看老張,口稱「親家」,說陳世龍是他的小輩,現在當兒子一樣看待,將來辦喜事,男家歸他主持,同時送了一千兩銀子的聘金。 「你丈人老實,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特地來問我,這還有啥話說?我叫你老丈人認了親家。」黃儀很高興地說,「到底是佔碼頭的人物,做事漂亮之至,送了我二百兩銀子,算是謝媒,不收他會不高興,我也就老實,叨你老弟的光了。」 陳世龍聽這一說,覺得面子十足,心裏非常高興,但不肯在臉上擺出來,怕黃儀發覺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這一來,日子就急得不得了。」黃儀說道:「你丈母娘請我去吃中飯,當面跟我說,她要替女兒辦嫁妝,起碼要半年功夫,年底下來不及。看你的意思怎麼樣?我們先談好了,再跟郁四叔去說。」 陳世龍有些不太願意,想了想問道:「不曉得阿珠怎麼說?」 「你問這話真沒道理!她會怎麼說,難道說越早出閣越好?」 想想不錯,陳世龍失笑了,「這件事我做不來主。」他說,「要跟郁四叔、胡先生商量了再說。」 「難道你自己作不得你自己的主?」黃儀拿了郁四的、吃了張家的,不能不把情況弄清楚,「說句實話,你父母雙亡,人家雖幫你的忙,到底不是『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兩句話,陳世龍也聽到過,但他的這頭親事,真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成家立業是一事的兩面,為胡雪巖想,是要提拔陳世龍,也為了他自己的事業,要覓個得力的幫手,引替陳世龍促成良緣,此刻各樣生意,都在著著進展之中,到甚麼時候,需要陳世龍出力,只有胡雪巖心裏才有數,倘或正要用人的時候,他在忙著辦喜事,豈不耽誤了生意,那就不是胡雪巖的本意了。 除此以外,陳世龍還有一份感恩的心情,自從跟了胡雪巖,叫他「先生」,陳世龍才知道「師父,師父」,師真如父,為了尊敬「胡先生」,那怕就沒有耽誤生意的顧慮,他也願意請命而行。 見他沉吟不語,黃儀明白了,陳世龍必有他的難處,但女家也有女家的難處,要先讓陳世龍明白,否則做媒人的兩頭傳話,南轅北轍,就吃力而不討好了。 「世龍,」他用勸告的語氣說,「洞房花燭,一個人一生只一回,女家又是獨養女兒,人家要好好預備嫁妝,因此耽誤日子,我們做男家的要體諒。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到了十二、三歲就在辦嫁妝了,一辦五、六年,不足為奇。現在人家只要五、六個月,不算多。你跟胡老闆去說,他的人情世故熟透熟透,一定會答應。」 「我也曉得他十之八九會答應,不過我不能不先跟他說一聲。」 「那就行了。」黃儀指著他隨身的衣包又問,「你主意改過了?覺得還是住到這裏來方便,是不是?」 陳世龍靈機一動,阿七的事,不便對別人說,「媒人」這裏正好說清楚,萬一將來發生誤會,有個有力的見證,於是嘆口氣說:「我是來『逃難』!」 「咦!」黃儀大為驚異,而且頗為關切,「你有了甚麼麻煩,自己家裏都不能住了!是不是欠了那個的債?」 「債倒是債,不是錢債——」 聽他說完經過,黃儀笑道:「真正是風流債!世龍,你倒是艷福不淺。」接著又用不勝羨慕的語氣說:「到底是小夥子,有辦法!」 「你還要拿人開胃!這件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黃先生,你要幫我的忙。」 「你做得對,步子踏得很穩。不要緊,不要緊!」黃儀拍胸說道:「只要你自己把握得定,不受她的誘惑,一切有我。如果她尋上門來,我有絕妙一計對付她,包你一點麻煩都沒有。」 聽他說得如此有把握,陳世龍關切以外,不免好奇,笑嘻嘻地問道:「黃先生,你這條妙計,可以不可以先跟我講一講?」 「天機不可洩漏!」黃儀定神想了一會,忽然問道:「有句話我再問一聲,你確確實實曉得她跟郁四叔是好好分手的?不是吵散的?」 「看樣子是這樣。不然郁四叔也不是好說話的人。」 「等她來了,你躲起來,千萬不要露面。我自有『退敵』之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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