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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是!」王有齡站起身來請了一安:「大人容我暫息仔肩,真是體恤我。」

  「不敢當,快請起來。」黃宗漢也站起來,虛扶一扶──這一站起來,不再坐下,便是等待送客的表示。

  「我就告辭了。」王有齡敲釘轉臉地加了一句:「我回去就將大人這番栽培的德意,告訴嵇某人,叫他實心報效。」

  「可以,你就告訴他好了。我馬上叫人下委劄。」

  於是王有齡告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請胡雪岩和嵇鶴齡。自然是胡雪岩先到,因為阜康離王家不遠,而他是早就關照了王家門上的,有事到阜康招呼,所以一請就到。

  「佩服,佩服!」王有齡翹著大拇指說,「雪岩,你具何神通,料事如此之准?」接著,他把會見黃宗漢的經過,細說了一遍。

  胡雪岩也不曾料到事情是這樣子的順利,因而也有喜出望外之感,想了想問道:「那麼,條陳是怎麼說法?」

  「條陳不曾上。」王有齡答道,「一拿出來,倒顯得早有成算似地。大人物分兩種,一種喜歡先意承志,事事先替他想到,一種是喜歡用不測之威,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心思,黃撫台就是這一類人。我覺得等鶴齡接了事,或者謝委的時候,當面請求比較好。」

  「事情要快,就讓他謝委的時候請示吧!」胡雪岩又問,「運槍的公事──」

  「啊!把這件事給忘記掉了。」王有齡說,「不要緊,我寫封信就行了。」

  剛把信寫完,嵇鶴齡到了。王、胡二人一見他先道賀,然後略說緣由,嵇鶴齡有點摸不清首尾,不知道是誰的力量使然?唯有向他們兩個人都道了謝。

  這時王家的男女傭僕也都來磕頭道喜,嵇鶴齡正帶著一張三十兩銀子的銀票在身上,很大方地發了「總賞」,還有人說要給瑞雲道賀,又說她福氣好!尤其是待嫁的兩名丫頭,眼看瑞雲「飛上枝頭作鳳凰」,豔羨之意,溢於詞色。這就不但是嵇鶴齡,連胡雪岩也覺得很得意。

  這樣喜氣洋洋地亂過一陣,王有齡便說:「鶴齡兄,你請回去吧!說不定已有送喜信的人到府上去了。雪岩幫著一起去招呼招呼,我們晚上再談。」

  叫胡雪岩去招呼,是招呼放賞,這方面的「行情」他不大熟悉,少不得先要向王有齡問清楚了,然後順道往阜康交代了幾句話,才一起回到嵇家。

  「二弟!」嵇鶴齡在轎子裡把事情想通了,一到家率直問道:「可是你走了門路?」

  因為嵇鶴齡說過不願買官做的話,所以胡雪岩的回答很含蓄:「也不過托人去說過一聲。」

  「怎麼說法?」

  「無非拜託而已。」

  嵇鶴齡靜靜地想了想說:「我也不多問了,反正我心裡知道就是!」

  正說到這裡,劉慶生也到了嵇家,他是奉了胡雪岩的指示,送東西來的,一千兩銀票、五百兩現銀,另外一扣存摺,上面還有三千五百兩。

  「二弟!」嵇鶴齡把存摺托在手裡說,「我覺得沉重得很,真有點不勝負荷。」

  這是說欠他的情太多了,怕還不清,「自己弟兄,何必說這話?」胡雪岩答值:「而且水幫船,船幫水,以後仰仗大哥的事還多。」

  「這用不著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海運局的內幕,我還不大清楚,要你幫我的忙,才能頂得下來。」

  剛談到這裡,只見聽差引進一位客來,是撫台衙門的一名戈什哈──這是滿洲話「侍奉」的意思,轉用為護衛的名稱,到了後來,凡是督撫左右跑腿的差官,都叫「戈什哈」,此人戴著個金頂子,也是個八品官兒,但遇見候補州縣七品官的嵇鶴齡,不敢以官自居,搶上來請兩個安,一面口稱,「恭喜嵇大老爺!」

  這自是報喜信的,嵇鶴齡連稱:「不敢當!」扶起來請教:「貴姓?」

  「不敢!敝姓朱。撫台派我在文案上當差,文案陳老爺特別派來跟嵇大老爺報喜。」說著,從「護書」中,取出來一封蓋著紫泥大印的委劄,雙手捧向嵇鶴齡。

  委紮不曾封口,取出來一看,不錯,是接王有齡「海運局坐辦」。嵇鶴齡順手交了給胡雪岩,轉臉向姓朱的說一聲:「勞你的駕,請坐了說話!」

  「不敢!」姓朱的說:「陳老爺交代,說先跟嵇大老爺道喜,晚上再來拜會,又交代:撫台今天身子不大爽快,嵇老爺今天不必謝宴,等到明天上院好了。」

  「好,好!費心你轉達陳老爺,多承他關照,心感萬分。准定我今天晚上到他府上去拜訪。」

  「是,」姓朱的又說:「請嵇大老爺賞個名片,我好回去交差。」

  這是早準備好的,一張名帖,一封二十兩銀子的紅包。剛打發了姓朱的,只見瑞雲走了出來,穿一件紫緞夾襖,系一條雪青綢裙,一朵紅花,盈盈笑道:「嵇老爺我來道喜!」

  「怎樣!」嵇鶴齡有些意外,也有些手足無措似地,「你也來這一套,何必!免了,免了。」

  「應該的。嵇老爺大喜!」說著,她手扶左腰襝衽為禮,隨後又喊:「荷官,帶了弟弟、妹妹來替爹爹磕頭。」

  於是丹荷領頭,一群小把戲,推推拉拉地都從門邊出現,顯然是瑞雲早就安排好的,一個個都像過年的樣子,穿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在一長條氈條上,七跌八撞地,一面磕頭,一面笑著。嵇鶴齡扶住這個,抱住那個,嘴裡還要應付調皮的丹荷「討賞」,亂到十分,也熱鬧到了十分。

  「瑞雲!」嵇鶴齡等亂過一陣,這樣說道:「實在要謝謝二老爺──」

  「是啊!」瑞雲搶著接口,「不過倒不是謝謝二老爺,也是要跟二老爺道喜。」

  「同喜,同喜!雙喜臨門,喜酒吃不完。」胡雪岩笑道,「瑞雲,都是你帶來的運氣。」

  這句話說得瑞雲心花怒放。不自覺地就瞟了嵇鶴齡一眼,然後正一正臉色說道:「這有好幾天可以忙了。馬上就有道喜的人來,茶煙點心,都要早早預備,二老爺請寬坐,我不陪你了。」說著又福了福,轉身而去。

  大家婦女的派頭,講究穩重,行路無聲,裙幅不動,才是福相,瑞雲居然亦有這副風範,使得胡雪岩大感意外,大概婢學夫人,早就有心了,於此見得她的志氣,不由得贊了一聲:「實在不錯!」

  嵇鶴齡也看到了瑞雲那儼然命婦的派頭,自然也很得意,得意思往,想到兩個月前與胡雪合初見的光景,恍似夢寐──這是一個令人沉醉的春夢,而且一時不會醒,還有更妙的夢境在後面。

  無量歡喜竟化作濃重感慨,「提起來也真好笑!」他說,「記得我們第一天見面,我還埋怨你跟雪公做下圈套,令人拒之不可,受之不甘。誰知是這樣的圈套,只怕再耿介的人,也要去鑽一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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