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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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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胡雪巖做事老到的地方,明知這樁親事,一方面阿珠和陳世龍兩情相悅,千肯萬肯,一方面自己於張家有恩,媒人的面子夠大,但仍舊要問個清楚,省得女家事後有何怨言。 說到這話,老張首先覺得他是多問,「沒有,沒有!」他搖著手說,「那裏談得到甚麼要求?你大媒老爺怎麼說,我們怎麼依!」 「就因為你是這麼想,我不能不問。」胡雪巖轉臉又說,「阿珠,終身大事,千萬不可難為情。你現在說一句,我看做不做得到?做不到的,我就不管這個閒事了。」 這是一句反逼的話。阿珠心想,如果真的不肯說,他來一句:「那我只好不管了!」豈非好事落空,成了難以挽回的僵局?這樣一急,便顧不得難為情了,低著頭,輕聲說道:「我也沒有啥要求,只要他肯上進,不會變心就好了!」 「你聽見沒有?世龍!」胡雪巖說,「你如果不上進,好吃懶做,或者將來發達了,弄個小老婆進門,去氣阿珠,那你就是存心要我媒人的好看!」 「日久見人心,胡先生看著好了。」 「好,我相信你。」胡雪巖又說,「阿珠,你放心!有我管著他,他不敢不上進,至於變心的話,真的有這樣的事,你來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阿珠想說一句:「謝謝你!」但不好意思出口,只看了他一眼,微點一點頭,表達了感激之意。 「好了!世龍,你替你丈人磕頭,就今天改了稱呼。」 聽得這話,阿珠拔腳就走,老張也連連表示「不必」,但陳世龍仍舊跪倒在地,磕了個響頭,笑嘻嘻叫一聲:「爹爹!」 「請起來,請起來!」老張又高興,又不安,一面笑口大開,一面手忙腳亂地來扶陳世龍。 陳世龍起來又跪倒,給胡雪巖也磕了個頭,接著便受命去取了個拜盒來——胡雪巖早有打算,在上海就備好了四樣首飾:一雙翡翠耳環、一副金鐲子、兩朵珠花、四隻寶石戒指,算起來總要值五、六百兩銀子,作為送女家的聘禮。 老張當然很過意不去,但也不必客氣,道謝以後,高聲喊道:「你來看看!你真好福氣,你娘也不曾戴過這樣好的首飾。」 躲向後艙,在縫隙中張望的阿珠,原來就激動得不得了,一聽她爹這兩句,不知怎麼心裏一陣發麻,滾燙的眼淚一下子流得滿臉,同時忍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 「咦!好端端地——」 「不要去說她!」胡雪巖搖手打斷老張的話,「阿珠大概是替她娘委屈。」 阿珠覺得這句話正碰在心坎上,也不知是感激親恩還是感激胡雪巖,索性倒在床上,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住。心裏是越哭越痛快,越哭越膽大,哭完了擦擦眼睛,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不過笑總還不好意思笑,繃著臉坐在那裏,預備等他爹或者胡雪巖一開口,便好搭腔。 胡雪巖說了話:「阿珠,你替我們泡的茶呢?」 「啊呀!我倒忘記了。」阿珠站起身來,「只怕已經涼了。」 「就是涼茶好!你拿來吧!」 於是阿珠去取了茶來,倒一杯給胡雪巖,再倒一杯給她父親,還有靦靦腆腆坐在一旁,蠻像個新郎倌的陳世龍——她遲疑了一會,終於替他倒了一杯,只是不曾親自捧給他,也沒有開口,把茶杯往外移了移,示意他自己來取。 「你自己看看!中意不中意?」胡雪巖把拜匣打了開來。 望著那一片珠光寶氣,阿珠反倒楞住了。這是我的東西?她這樣在心裏自問,彷彿有些不大能相信它是真的。 「財不露白!」久歷江湖的老張,還真有些害怕,「好好收起來,到家再看。」 這一說,阿珠不能不聽,但不免怏怏,蓋好拜盒,低著頭輕輕說了句,「胡先生,謝謝你!」 「小意思,小意思,」胡雪巖笑嘻嘻地說:「等世龍將來發達了,給你買金剛鑽。」 「世龍!」老張也有些激動,口齒亦變得伶俐了,「胡先生待你們這樣子好,你總要切記在心裏,報答胡先生。」 陳世龍深深點頭,正在想找一句能夠表達自己感激的話來說明,胡雪巖先開了口。 「老張,你這話不完全對,談不到甚麼報答!我請你們幫我的忙,自然當你們一家人看,禍福同當,把生意做好了,大家都有好處。好了,」他向老張使個眼色,「我們上床吧,讓阿珠和世龍替我們把東西理一理齊,明天上午好分手。」 這是有意讓他們能夠單獨相處,說幾句知心話。陳世龍掌燈把他們送回舖位,走回來先把船窗關上,然後取了一面鏡子放在桌上,溫柔地說道:「這些首飾,你倒戴起來看看!」 這是極可人意的話,阿珠聽他的話,打開拜匣,首先把那副翡翠秋葉的耳環戴上,然後雙腕套上金鐲,又取了個紅寶石戒指戴。只有珠花沒有辦法上頭,因為那是戴在髮髻上的,而她一直是梳的辮子。 坐在對面的陳世龍,含笑凝視,顯得異常得意。阿珠原來就不大有小家碧玉的味道,這一戴上首飾,越覺她那張鵝蛋臉雍容華貴,絕不像搖船人家的女兒。 在鏡子裏左顧右盼的阿珠,突然收斂了笑容,慢慢摘下首飾,一件件放好。陳世龍倒有些奇怪了,不懂她這意興闌珊的表情,從何而來? 「你——」他很吃力地說,「好像有點不大高興。」 「不是不高興,有些可惜——」 「甚麼可惜?」陳世龍急急說道,「難道像你這樣的人,還不配戴這些東西?」 「不是這話!『好女不穿嫁時衣』,這些首飾,可惜不是你買給我的。」 這句話讓陳世龍震動了!心裏千週百折,一遍遍在想,要如何爭氣,才對得起她?這樣楞了半天,終於逼出幾句答覆:「你有志氣,我也有志氣!不過,你如果不肯跟著我吃幾年苦,將來想替你辦這樣子的首飾,是做不到的事。」 「你當我吃不來苦?」阿珠答一聲,「你看著好了!」 「我相信,我相信。」陳世龍笑道,「說實在的,我那裏肯讓你吃苦?照現在的樣子,生意十分順手,日子會過得很舒服。這都是胡先生的提拔!」 「為人總不好忘本。」阿珠終於說了一句心裏的話:「我們總要先把他的生意,處處顧到,才對得起人家。」 夜深人靜,即令是他們低聲交談,睡在鋪上的胡雪巖,依然隱約可聞,他覺得這件事做得極好,不但欣慰,而且得意,於是心無罣礙,怡然入夢。 *** 一到杭州,胡雪巖回家坐得一坐,立刻便到阜康,陳世龍已押了行李先在那裏等候——行李雖多,儘是些送人的禮物,由劉慶生幫著料理,一份份分配停當,派了一個「出店」陪著陳世龍一家家去分送。胡雪巖則趁此刻功夫,聽取劉慶生的報告。 「胡先生,請你先看賬。」劉慶生捧著一疊賬簿,很鄭重地說。 「不忙,不忙!你先跟我說說大概情形。」 「請你看了賬再說。」 聽他如此堅持,料知賬簿中就可以看出生意好壞,於是他點點頭先看存款。一看不由得詫異了,存戶中頗多「張得標」、「李德勝」、「王占魁」、「趙虎臣」之類的名字,存銀自幾百到上萬不等,而名下什九註著這麼四個小字,「長期無息。」 「唷,唷!」胡雪巖大為驚異,「阜康真的要發財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戶頭?」 「胡先生!」劉慶生矜持著說:「你再看這一筆賬。」 他翻到的一筆賬是支出,上面寫著:「八月二十五日付羅尚德名下本銀一萬一千兩。息免。」 「喔,原來羅尚德的那筆款子,提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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