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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半天未曾開口的七七姑奶奶開口了:「也沒有甚麼擺佈不開!小爺叔你明天儘管動身,路上沒有人送,我送,保你到了嘉興,我再回松江。」

  「這倒也是個辦法!」尤五點點頭,「好在一路上,阿七都熟。就這樣吧!你到了杭州,趕快派世龍拿了公事到松江來接洋槍。」

  他們兄妹這一番對答,使得古應春大為驚奇,「原來七姊是這麼能幹!」他自愧不如以外,也為她擔憂,「這條路上,這幾天很不好走,要當心!」

  「謝謝你!」她報以矜持的微笑,「不要緊的。」

  「真的不要緊!」到這時候,尤五總算找到機會,可以說她一句了,「我們家這位姑奶奶,一個人亂闖闖慣了的。」

  「也不是甚麼亂闖。」七姑奶奶覺得必須分辯,「有把握的地方我才敢去,摸不清路道的地方,我也不敢亂闖。像這裏,我就曉得是不要緊的。」

  「對啊!」怡情老二接口說道,「要是不嫌棄,常常請過來,這裏就跟自己家一樣。」

  「聽見沒有,五哥!」七姑奶奶得意地,「就跟自己家一樣!」

  「只有一件,」古應春也湊趣說笑,「回去在五嫂面前瞞著點。」

  「這倒不礙事。我五嫂最賢慧,不管他這筆賬。」

  「好了,好了!」尤五看看鐘說,「該走了。」

  於是古應春首先告辭,卻悄悄拉了胡雪巖一把;他知道是有話說,跟著古應春下樓出門,站定了腳笑道:「你可是要跟我打聽一個人?」

  「咦!」古應春詫異:「你怎麼知道?」

  「你別管!說吧,可是要問七姑奶奶?」

  「是的。」古應春說,「我聽老二告訴我,她似乎居孀多年。可有這話?」

  「有的。不過也不算多年。」

  「倒守得住?」

  這是指七姑奶奶守節為何守不住,胡雪巖覺得他的話問得好笑,而且難以回答,只好半開玩笑地答道:「你何不自己去問她?」

  古應春也發覺自己失言,只好報以苦笑。就這時候看到尤五兄妹和怡情老二,已經走下樓來,古應春心想,明天胡雪巖就要走了,此一去又有多日暌隔,而自己有一番心事非要跟他商量不可,因而便向尤五說道:「五哥,你們先請。我跟雪巖兄還有些事要商量。」

  尤五還不曾開口,怡情老二便說:「何不請到我那裏去談?」

  這就是胡雪巖機警了,不等古應春開口,他先就搭話:「實在是我有點私事託應春兄,就在這裏談一談好了,你們先請過去,我們馬上就到。」

  「那麼,快點來。」怡情老二說:「等你們來吃宵夜。」

  等他們走遠了,胡雪巖便問:「應春兄,是在這裏談,還是找個地方坐坐呢?我看你要談的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變得清楚的。」

  「你大概也猜到了。」古應春說,「七姑奶奶的相貌、風度,很對我的勁。我託你做個媒。」

  胡雪巖想不到他這麼開門見山,就說了出來,一時倒有些無從答覆,楞在那裏,半晌無聲。

  「怎麼樣?」古應春很關切的問,「是不是有難處?」

  「有沒有難處,還不知道。」胡雪巖說,「你總先把你的情形跟我說一說。」

  「對,對!這是我的疏忽——」

  古應春說了他的家庭,父母都在廣東,也娶過親,只是妻子已經過世,有個女兒,今年十六歲,隨祖父母在鄉,如此而已。

  「那倒好,沒有甚麼囉嗦。」胡雪巖說:「七姑奶奶就因為跟她婆太太合不來,才回的娘家,照你府上這情形,如果不回廣東,大概她也願意。」

  「那——」古應春反倒遲疑了,「不回廣東是辦不到的。無論如何要回去見一見家父、家母。」

  「那自然。我是說不回廣東鄉下去住,你們夫婦在上海自立門戶。這都是以後的事——」胡雪巖沉吟著說:「看樣子,七姑奶奶對你,倒也還中意。不過,我有句話,一定要說在前面。」

  「是,是。你說!我總儘力照辦。」

  「不是要你甚麼『照辦』!是要你忍耐。你曉不曉得七姑奶奶有個外號,叫做『女張飛』!」

  「是不是說她脾氣暴躁?」古應春搖搖頭,「我看倒不像『女張飛』!」

  這一半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一半也是七姑奶奶特意收斂,看樣子好事可諧,但情願還是先把話說得深些,勸他慎重的好。

  「應春兄,」他說,「日子太淺,相知不深,好在以後見面的時候有得是,你何不看一看再說?」

  聽語氣是七姑奶奶有著不便說破的缺點,自己去看,當然最好。但古應春鰥居十年,一下子動了心,有如古井重波,心瀾難平,急於要問個明白,所以接下來又說:「看歸看,聽歸聽!你多告訴我些。」

  胡雪巖不知該告訴他些甚麼?七姑奶奶的情形,他耳聞目見的很多,但不能一味說好話,更不能一味說壞話。如果是尋常女子,品貌過得去,他一定儘說好話,促成美事,因為那可以斷定,決不會成為怨偶。而七姑奶奶與眾不同,做媒的責任甚重,真彷彿一言可興邦,也可喪邦,誰能受得了她的脾氣,她便一定是個賢內助,否則,感情會搞得極壞,媒人挨罵一輩子,於心何安?

  「說實話,你們都是一見鍾情,瞞不過我,我也用不著你說,就已經想來做這個媒。應春兄,」胡雪巖非常懇切的說,「你知道我的,我做事一向性子急,但這件事,實在急不得!為啥呢?七姑奶奶的好處,是別人沒有的,她的叫人啼笑皆非的脾氣,也是別人沒有的,所以你要我說,我實在說不像。要你自己看,反正我總一定幫你的忙,做你的參贊。再透個信息給你,七姑奶奶的願守不願守,她兄嫂都做不得她的主。現在她似乎也看中你了,那你就請放心,好事遲早必成。」

  這番話對古應春是顆定心丸,而且啟發甚多,大致七姑奶奶是個巾幗鬚眉,個性極強,遇事敢當。這樣性格剛強的人,要看自己能不能駕馭得住她?駕馭得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閨房中仍有畫眉之樂,駕馭不住,一輩子是她繫在褲腰帶上的裙下之囚。

  「多謝,多謝!就你這幾句話,我已受惠非淺。走吧!」

  兩個人一起回到怡情院,只見七姑奶奶跟怡情老二,並坐在床邊,喁喁細語,親熱得像姊妹。尤五顯然對此感到欣慰,含笑坐在一旁,神態顯得很恬靜。

  「來了,來了!」他站起來,興致勃勃地:「有人送了我一簍蟹,剛才忘了拿到那裏去吃了,嚐一嚐!」

  於是怡情老二急忙站起來招呼,七姑奶奶自己也要下手幫忙,做主人的一定不准她動手——這是堂子裏,七姑奶奶是客,下手幫忙變得也成了主人,那不像話,但她想不到此,最後是胡雪巖遞了個眼色,她才會過意來。

  這使得古應春又得了個極深的印象,他覺得她只是凡事熱心。所以顯得有些魯莽。好在她也肯聽人教導,絕不是那種蠻不講理,死不認錯的潑婦。這就沒有可怕了。

  擺好桌子,娘姨端出兩大盤熱氣騰騰,加紫蘇蒸的陽澄湖大蟹,此是文人墨客筆下的天下第一名物,陽澄湖的尤其出名。特徵是「金毛紫背」,通常每隻八兩,兩隻一斤,所以稱為「對蟹」。七姑奶奶嗜蟹如命,但這時卻很斯文,先挑了一隻團臍送到尤五面前。

  「先敬客嘛!」尤五完全是做哥哥教導弟妹的派頭。

  客是兩位,論客氣應該是古應春,七姑奶奶不知不覺地又有些著急,便拿那隻蟹送到胡雪巖面前。

  「七姊,我們自己人。我自己來!」胡雪巖有些捉狹,不但話裏擠得她非把那隻蟹送給古應春不可,而且還用手往外推謝。

  「那就你來!」七姑奶奶被逼到差不多的地步。「衝勁」就來了,大大方方地對古應春說,並且還把一小碗薑醋推到他面前。

  「謝謝!」古應春含著笑說,同時深深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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