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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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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巖笑笑不答,不一會卻又以抱憾的聲音說:「可惜我不懂洋文。不然,跟她談談說說,一定是蠻有趣的一件事。」 「我倒想不到,」古應春也笑了,「你會中意洋女人!」 「女人總是女人,管她是華是洋,只要動人就好。」 「慢慢來!」古應春說,「將來你在上海住長了,總有跟洋女人落個交情的時候。」 就這樣談著夷場風月,不知不覺到了怡情院。一進門就見相幫、娘姨、大姐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在小聲說笑,似乎遇見了甚麼神秘而有趣的事,胡雪巖便好奇地問道:「你們在講啥?」 「胡老爺,有位堂客在裏面,跟二小姐談得好親熱。」 「堂客!」胡雪巖詫異:「堂子裏只住官客,那來的堂客?」說著便站往了腳,因為有堂客在裏面,雖未「放門簾」,也不便亂闖。 「不要緊!胡老爺你請進去看了,就曉得了。」 古應春比胡雪巖更好奇,聽得「不要緊」三字,首先就拔腳進門,只覺眼前一亮,那位堂客如雪山皚皚,令人不可逼視。 這位豐腴豐皙、艷光照人的少婦,正是七姑奶奶。看見闖來的那個陌生男子,長身如鶴,英氣勃勃,不覺心中一動——五百年風流冤家,就此在不該相遇的地方遇到了。 一半是不知如何招呼,一半是目眩心迷,正當他們錯愕無語,而怡情老二也覺得為難之際,胡雪巖跟了進來,一看亦大感意外:「咦,七姊!是你。」 有人搭腔,事情便好辦了,七姑奶奶向來說話粗聲大氣,不堪領教,這時不知是受了怡情老二一口吳儂軟語的感染,還是因為有古應春這個一見便生好感的陌生男客在,心存顧忌,居然斯斯文文地喊一聲:「小爺叔,你想不到我在這裏吧?」 自然想不到,胡雪巖心想,兄弟一起逛堂子的事,聽說過,兄妹一起逛堂子,卻是天大的新聞。便點點頭說:「我道是那位堂客?怎麼樣也想不到是你。」 「請坐,請坐!」怡情老二看古應春和七姑奶奶偷眼相望,隨即說道:「胡老爺,你來引見吧!」 於是胡雪巖為古應春及七姑奶奶作了介紹,一個盈盈含笑,把雙手放在左腰上,福了一福,一個抱拳作揖說道:「原來是七姊!真正伉爽不讓鬚眉。」 七姑奶奶懂了他那句語,雖是恭維,卻也有驚詫的意味在內,想想一個良家婦女,獨闖娼門,說起來是有些不守婦道,所以很難得地害了羞,紅著臉報以微笑。她的笑容最甜,雖是窘笑,依然嫵媚。古應春心裏在想:倒不曾料到,尤五有這樣漂亮的一個妹妹! 等怡情老二招呼著坐定,胡雪巖自然要問來意,七姑奶奶坦率相告,因為尤五一夜不曾回家,而她回松江之前還有許多話要問他,心裏焦急,所以找上門來。 「你一個人來的?」 「是啊!」七姑奶奶頑皮而得意地笑道,「我那位妹子不許我來,阿龍也不肯帶路,我只好藉故溜了出來,自己雇一頂小轎到這裏。不曾遇著五哥,倒跟二小姐談得好投機。」 「啊呀!七姑奶奶,」怡情老二不安地笑著:「真正不敢當你這麼的稱呼,叫我老二好了。」 「或者叫小五嫂。」胡雪巖打著趣問:「那麼,人呢?」 這是指尤五,怡情老二答道:「有朋友約了出去了。說八點鐘一定回來,請胡老爺、古老爺務必等他。」 「自然要等。」胡雪巖問七姑奶奶,「想來你也還沒有吃飯,我們是上館子,還是就在這裏吃。」 「自然是在這裏吃。」怡情老二急忙接口,「我請七姑奶奶吃便飯,請你們兩位作陪客。」 「理當奉陪。」 古應春都答應了,胡雪巖還有甚麼話說?七姑奶奶卻是外場人物,招招手把他叫到一邊,悄悄問道:「小爺叔,這裏的規矩,我不大懂。你看,這頓飯該不該吃?」 「來都來了,還講甚麼規矩?」 七姑奶奶臉一紅,「本來是沒有這種規矩的,我大著膽子亂闖。只怕叫人笑死了!」說著,悄伶伶一雙眼睛瞟了過去。 胡雪巖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恍然大悟,怪不得「女張飛」這般斯文!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要成人之美。於是他輕輕一道:「七姊,你請過來,我有句話說。」 怡情院的那個「大房間」甚大,西面用個「多寶格」隔開,他領著她到裏面,在窗下紅木太師椅上坐下,兩人的臉都朝外,透過多寶格,只見古應春和怡情老二也正談到起勁,不會注意到他們的談話,於是胡雪巖才出言規勸。 「七姊」他用兄妹般,極懇切的聲音說,「你不開口,是尊觀音,開出口來,說句實話,別人吃你不消!今天總算難得,替五哥做了面子。回頭你自己再做忌些,那樣子,人家就不會笑你了。」 在平日,七姑奶奶對他這話,一定不服貼,這時卻是窘笑著點一點頭說:「我曉得了。就是這句話嗎?」 「就是這句話。」胡雪巖說:「你是玲瓏七竅心,自己有數就是,何必還要我多說呢?」 這話有言外之意,七姑奶奶想再問些甚麼,到底還不好意思出口,只很嫵媚地笑著道謝:「謝謝你,小爺叔!」 兩人走到外面,怡情老二迎上來說:「古老爺的話不錯,這裏大嘈雜,請到我『小房子』去吃吧!」 姑娘與恩客另營不慮人干擾的雙宿雙飛之處,叫做「小房子」。怡情老二的小房子就在這條弄堂的末尾,也是尤五每個月貼開銷,但尤五的朋友多,在怡情院會客比較方便,所以難得到小房子去。想不到這時候倒派上了用場。胡雪巖自然贊成,回頭對七姑奶奶說道:「那是老二住家的地方,比較清靜,走吧!」 於是怡情老二關照相幫,凡有「局票」來,只說病了,不能出「堂差」,又關照,等尤五一來,請到小房子去。 這一下倒提醒七姑奶奶了,依然是把胡雪巖喊到一邊,悄悄說道:「我是溜出來的。不見我的人,他們會發急。」 這是指阿珠和陳世龍而言,「那好辦!」他說,「叫人去通知一聲就是了。」 當時寫了個便條,說七姑奶奶與尤五在一起,到時自回,不必著急。胡雪巖掏了個銀角子做力錢,叫怡情院的相幫,立刻送交陳世龍。 辦妥了這一切,一起走到怡情老二的小房子,是一樓一底的石庫門房子,樓下是另一家,她住樓上,佈置得楚楚有致,看上去是很舒服的地方。 剛剛坐定,怡情院裏自己做的酒菜。已經送到。怡情老二和古應春都要推七姑奶奶上座,她則一定不肯,結果是古應春首座,她和胡雪巖兩對面,主人末座,正好各據一方。 款客的是紅葡萄酒,古應春送的洋酒。據說那是補血的,連宮裏都經常飲用。怡情老二把它看得很珍貴,殷殷相勸。七姑奶奶的酒量,也還不壞,但一心只記著胡雪巖的忠告,強持著不肯多喝,也不多說話。席面上只聽古應春在談胡雪巖上外國酒館的經過,七姑奶奶和怡情老二都聽得只是笑。 古應春這天的興致很好,談笑風生,滔滔不絕,一直到尤五出現,話鋒才被打斷。 兄妹相見,都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尤五的不悅,還可以想像得到,但對七姑奶奶的微現懼憚,胡雪巖卻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七姑奶奶行事任性,從不知甚麼叫害怕?平日只見尤五有些怕她,此刻為何她怕尤五? 這就是為了有古應春在座的緣故。胡雪巖很快的想通了,她怕她哥哥責備她幾句,當著古應春下不得台。既然如此,倒要小心防護她,因此,他首先就替她解釋不能不來的緣故。接著便談與哈德遜會面的經過,算是讓尤五忘掉了對七姑奶奶的不快。 自此開始,就沒有功夫說笑了,許多正事要商量,頭緒紛繁,一件事沒有辦妥,又扯到第二件。直到午夜,還未安排停當。 「怎麼辦呢?我非早早趕回杭州不可。」胡雪巖有些著急,「一直都覺得人不夠用,此刻越覺得擺佈不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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