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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或者叫小五嫂。」胡雪岩打著趣問:「那麼,人呢?」

  這是指尤五,怡情老二答道:「有朋友約了出去了。說八點鐘一定回來,請胡老爺、古老爺務必等他。」

  「自然要等。」胡雪岩問七姑奶奶,「想來你也還沒有吃飯,我們是上館子,還是就在這裡吃。」

  「自然是在這裡吃。」怡情老二急忙接口,「我請七姑奶奶吃便飯,請你們兩位作陪客。」

  「理當奉陪。」

  古應春都答應了,胡雪岩還有甚麼話說?七姑奶奶卻是外場人物,招招手把他叫到一邊,悄悄問道:「小爺叔,這裡的規矩,我不大懂。你看,這頓飯該不該吃?」

  「來都來了,還講甚麼規矩?」

  七姑奶奶臉一紅,「本來是沒有這種規矩的,我大著膽子亂闖。只怕叫人笑死了!」說著,悄伶伶一雙眼睛瞟了過去。

  胡雪岩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恍然大悟,怪不得「女張飛」這般斯文!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要成人之美。於是他輕輕一道:「七姊,你請過來,我有句話說。」

  怡情院的那個「大房間」甚大,西面用個「多寶格」隔開,他領著她到裡面,在窗下紅木太師椅上坐下,兩人的臉都朝外,透過多寶格,只見古應春和怡情老二也正談到起勁,不會注意到他們的談後,於是胡雪岩才出言規勸。

  「七姊」他用兄妹般,極懇切的聲音說,「你不開口,是尊觀音,開出口來,說句實話,別人吃你不消!今天總算難得,替五哥做了面子。回頭你自己再做忌些,那樣子,人家就不會笑你了。」

  在平日,七姑奶奶對他這話,一定不服貼,這時卻是窘笑著點一點頭說:「我曉得了。就是這句話嗎?」

  「就是這句話。」胡雪岩說:「你是玲瓏七竅心,自己有數就是,何必還要我多說呢?」

  這話有言外之意,七姑奶奶想再問些甚麼,到底還不好意思出口,只很嫵媚地笑著道謝:「謝謝你,小爺叔!」

  兩人走到外面,怡情老二迎上來說:「古老爺的話不錯,這裡大嘈雜,請到我『小房子』去吃吧!」

  姑娘與恩客另營不慮人干擾的雙宿雙飛之處,叫做「小房子」。怡情老二的小房子就在這條弄堂的末尾,也是尤五每個月貼開銷,但尤五的朋友多,在怡情院會客比較方便,所以難得到小房子去。想不到這時候倒派上了用場。胡雪岩自然贊成,回頭對七姑奶奶說道:「那是老二住家的地方,比較清靜,走吧!」

  於是怡情老二關照相幫,凡有「局票」來,只說病了,不能出「堂差」,又關照,等尤五一來,請到小房子去。

  這一下倒提醒七姑奶奶了,依然是把胡雪岩喊到一邊,悄悄說道:「我是溜出來的。不見我的人,他們會發急。」

  這是指阿珠和陳世龍而言,「那好辦!」他說,「叫人去通知一聲就是了。」

  當時寫了個便條,說七姑奶奶與尤五在一起,到時自回,不必著急。胡雪岩掏了個銀角子做力錢,叫怡情院的相幫,立刻送交陳世龍。

  辦妥了這一切,一起走到怡情老二的小房子,是一樓一底的石庫門房子,樓下是另一家,她住樓上,佈置得楚楚有致,看上去是很舒服的地方。

  剛剛坐定,怡情院裡自己做的酒菜。已經送到。怡情老二和古應春都要推七姑奶奶上座,她則一定不肯,結果是古應春首座,她和胡雪岩兩對面,主人末座,正好各據一方。

  款客的是紅葡萄酒,古應春送的洋酒。據說那是補血的,連宮裡都經常飲用。怡情老二把它看得很珍貴,殷殷相勸。七姑奶奶的酒量,也還不壞,但一心只記著胡雪岩的忠告,強持著不肯多喝,也不多說話。席面上只聽古應春在談胡雪岩上外國酒館的經過,七姑奶奶和怡情老二都聽得只是笑。

  古應春這天的興致很好,談笑風生,滔滔不絕,一直到尤五出現,話鋒才被打斷。

  兄妹相見,都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尤五的不悅,還可以想像得到,但對七姑奶奶的微現懼憚,胡雪岩卻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七姑奶奶行事任性,從不知甚麼叫害怕?平日只見尤五有些怕她,此刻為何她怕尤五?

  這就是為了有古應春在座的緣故。胡雪岩很快的想通了,她怕她哥哥責備她幾句,當著古應春下不得台。既然如此,倒要小心防護她,因此,他首先就替她解釋不能不來的緣故。接著便談與哈德遜會面的經過,算是讓尤五忘掉了對七姑奶奶的不快。

  自此開始,就沒有功夫說笑了,許多正事要商量,頭緒紛繁,一件事沒有辦妥,又扯到第二件。直到午夜,還未安排停當。

  「怎麼辦呢?我非早早趕回杭州不可。」胡雪岩有些著急,「一直都覺得人不夠用,此刻越覺得擺佈不開。」

  半天未曾開口的七七姑奶奶開口了:「也沒有甚麼擺佈不開!小爺叔你明天儘管動身,路上沒有人送,我送,保你到了嘉興,我再回松江。」

  「這倒也是個辦法!」尤五點點頭,「好在一路上,阿七都熟。就這樣吧!你到了杭州,趕快派世龍拿了公事到松江來接洋槍。」

  他們兄妹這一番對答,使得古應春大為驚奇,「原來七姊是這麼能幹!」他自愧不如以外,也為她擔憂,「這條路上,這幾天很不好走,要當心!」

  「謝謝你!」她報以矜持的微笑,「不要緊的。」

  「真的不要緊!」到這時候,尤五總算找到機會,可以說她一句了,「我們家這位姑奶奶,一個人亂闖闖慣了的。」

  「也不是甚麼亂闖。」七姑奶奶覺得必須分辯,「有把握的地方我才敢去,摸不清路道的地方,我也不敢亂闖。像這裡,我就曉得是不要緊的。」

  「對啊!」怡情老二接口說道,「要是不嫌棄,常常請過來,這裡就跟自己家一樣。」

  「聽見沒有,五哥!」七姑奶奶得意地,「就跟自己家一樣!」

  「只有一件,」古應春也湊趣說笑,「回去在五嫂面前瞞著點。」

  「這倒不礙事。我五嫂最賢慧,不管他這筆帳。」

  「好了,好了!」尤五看看鐘說,「該走了。」

  於是古應春首先告辭,卻悄悄拉了胡雪岩一把。知道是有話說。,跟著古應春下樓出門,站定了腳笑道:「你可是要跟我打聽一個人?」

  「咦!」古應春詫異:「你怎麼知道?」

  「你別管!說吧,可是要問七姑奶奶?」

  「是的。」古應春說,「我聽老二告訴我,她似乎居孀多年。可有這話?」

  「有的。不過也不算多年。」

  「倒守得住?」

  這是指七姑奶奶守節為何守不住,胡雪岩覺得他的話問得好笑,而且難以回答,只好半開玩笑地答道:「你何不自己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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