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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胡雪巖看他那憤慨的神情,知道他必是受過排擠,有感而發。「不遭人妒是庸才」,受傾軋排擠的人,大致能幹的居多,看他說話,有條有理,見解亦頗深遠,可以想見其人。於是胡雪巖心想,自己正缺少幫手,尤其是這方面的人才,倘或古應春能為己所用,豈不大妙?

  這個念頭,幾乎在他心裏一出現,就已決定,但卻不宜操之過急,想了想,他提出一個自信一定可以引起古應春興趣的話題。

  「應春兄!」他矍然而起,從果碟子,抓了幾粒杏仁放在嘴裏大嚼,嘴唇動得起勁,說話便似乎格外顯得有力,「我有點不大服氣!我們自己人弄死自己人,叫洋人佔了便宜,難道就不能自己人齊心一致,從洋人手裏再把便宜占回來?」

  古應春聽了他的話,只是翻眼,一根煙籤子不斷在煙盤戳著,好久,他說,「雪巖兄,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話。上次開了兩條兵輪到下關去賣軍火,價錢已經談好,要成交了,有個忘八蛋跑來見洋人,他會說洋文,直接告訴洋人,說洪軍急需洋槍火藥,多的是金銀珠寶。說這句話,洋人翻悔了,重新議價,漲了一倍還不止。這就是洋人佔的大便宜!我也一直不服氣。能夠把洋人的便宜佔回來,那怕我沒有好處也幹。於今照你所說,自己人要齊心一致,這句話要怎麼樣才能做到,我要請教。」

  「這話倒是把我問倒了。」胡雪巖說,「事情是要談出來的,現在我還不大知道洋人的情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既說齊心一致,總要有個起頭。譬如說,你、我,還有尤五哥,三個人在一起,至誠相見,遇事商量,那個的主意好,照那個的做,就像自己出的主意一樣,這樣子一步一步把人拉攏來,洋人不跟我們打交道則已,要打,就非聽我們的話不可!」

  「好!」古應春也一仰身坐了起來:「三人同心、其利斷金。就從你、我、尤五哥起頭。我洋行裏那個『康白度』也不要做了。」

  洋行裏管事的人叫「康白度」,是洋文的譯音,地位又非僅僅負傳譯之責的通事可比。胡雪巖覺得他不須如此做法。

  「應春兄,」胡雪巖首先聲明:「自己人說話,不妨老實。你洋行裏的職位,仍舊要維持,不然跟洋人打交道不方便、而且這一來,洋人那裏的消息也隔膜了。」

  古應春原是不假思索,想到就說的一句話,即使胡雪巖不點明,他回想一下,也會改變主意的。因而當然一迭連聲的表示同意。

  「我在想,」胡雪巖躊躇滿志的說,「你剛才所說的『三人同心,其利斷金』。這句話真正不假。我們三個人,各佔一門,你是洋行方面,尤五哥是江湖上,我在官場中也還有點路子。這三方面一湊,有得混了!」

  古應春想一想,果然!受了胡雪巖的鼓舞,他也很起勁的說,「真的,巧得很!這三方面要湊在一起,說實在的,真還不大容易。我們明天好好談一談,想些與眾不同的花樣出來,大大做它一番市面。」

  因為有此契合,這頓花酒,吃得十分痛快,尤五的手面很大,請的客又都是場面上人,每人都叫了兩三個局,鶯鶯燕燕,此去彼來,絃管嗷嘈,熱鬧非凡。吃到九點多鐘,又有人「翻檯」,一直鬧到子夜過後,才回裕記絲棧。七姑奶奶和阿珠都已累了一天,早早入夢,老張是一向早睡早起,只有陳世龍一個人,泡了一壺好茶在等他們。

  「五哥,你睏不睏?」胡雪巖興致勃勃的問。

  「不睏。」尤五問道:「你有啥事情要談?」

  「事情很多。」胡雪巖轉臉說道:「世龍,你也一起聽聽,我今天替你找了個讀洋文的先生。」

  這一說,尤五立即明白:「你是說古應春!你們談得怎麼樣?」

  「談得再好都沒有了——」胡雪巖把他跟古應春在煙榻上的那一席對話,源源本本地說了給尤五聽。

  尤五比較深沉,喜怒不大形於顏色,但就算如此,也可以發現他眉目軒豁,這幾天來陰沉沉的臉色,似乎悄然消失了。

  「你的腦筋快,」他用徐緩而鄭重的聲音說,「倒想想看,跟他有甚麼事可以做聯手的。」

  「眼前就有一樣,不過——」胡雪巖的尾音拖得很長。

  「咦!」尤五詫異了,「有啥為難的話,說不出口?」

  「我不曉得你跟卯金刀,到底有沒有交情?」

  「卯金刀」是指劉麗川,尤五當然明白,很快地答了句:「談不上。」

  「我這麼在想,英國人反正做生意,槍炮可以賣給太平軍,當然也可以賣給官軍。今天我在席面上聽說,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都為了卯金刀在傷腦筋,奏報出去,輕描淡寫,好像是地方上鬧事,其實是想多派兵,一仗把他打倒。既然如此,槍炮、火藥是要緊的,我們好不好先替他們辦個『糧台』,等他們的兵一到,就好出隊打仗。如果你認為這個辦法可以,我馬上到蘇州去跑一趟,江蘇巡撫許乃釗是我們杭州人,一定可以找得到路子見一見他。」

  「主意倒是不錯。不過我不能做。」

  「是因為『圈吉』的關係?」胡雪巖問。

  「圈吉」周,是指周立春,尤五點點頭說,「一點不錯,不過你跟他沒有交情,你可以做。」

  「那就算了。第一,要做,就是大家一起來,第二,人家也曉得我跟你的交情,如果你覺得有妨礙,我做了一樣也有妨礙。」

  尤五聽得這話,大感快慰,他心裏是巴不得胡雪巖不要做,但「光棍不斷財路」,明明是筆好生意,自己不能叫他罷手,所以那樣言不由衷地說「你可以做」。

  「我還有第二條路子,浙江現在正在辦團練,湖州由一位姓趙,名叫趙景賢的紳士出面,此人極其通達能幹,跟王雪公的公誼私交都不錯,我一說就可以成功。」

  「那好!這筆軍火生意,我們一起來做。」

  「就有一樣麻煩,要尤五哥你有辦法才能成功。」胡雪巖說,「英國人的兵船開不到湖州,只能在上海交貨,上海運到湖州,路上怕有危險。搶掉了怎麼辦?」

  「危險也不過上海到嘉興這一段,一進浙江境界,有官兵護送,那個敢搶?至於這一段路,歸我保險。」尤五又說,「反正我們漕幫弟兄現在都空在那裏,要人要船都現成。借此讓他們賺一筆水腳,事情再好都沒有了。」

  「這一說,在我們兩個人就算定局了。說做就做,你倒再想想看,你那面還有甚麼事要我做到的?」

  尤五仔細想了想說,「你請浙江方面,替我們這裏的督糧道來封公事,說要用松江漕幫的船運軍火。這樣,我對官面上就算有了交代。」

  「這一定辦得到。」胡雪巖轉臉對陳世龍說,「又要你辛苦跑一趟了。」

  「到杭州,還是到湖州?」

  「先到杭州。如果王大老爺已經回任,你就再到湖州,尋著他算數。不錯,」胡雪巖忽然又說,「你正好把阿珠送了回去。」

  「好的。啥時候走?」

  「最多兩三天,等我在這裏接好頭,寫了信,馬上就走。」

  接頭是跟古應春接頭。第二天在怡情老二的香閨中,三個人又見了面,胡雪巖說了經過,問古應春,英國人肯不肯將槍炮、火藥賣給這方面?

  「有啥不肯?他們是做生意,只要價錢談得攏,甚麼都賣。」古應春問道,「你要些甚麼東西,我好去談。」

  這下把胡雪巖難倒了,「這上面我一竅不通。」他說,「只要東西好就好。」

  「不光是東西好壞,還有數目多少。總要有個約數,才好去談,譬如洋槍,應該多少枝?」

  「總要一千枝。」

  「一千枝!」古應春笑道,「你當一千枝是小數目?我看辦團練,有五百枝洋槍就蠻好了。還有,要不要請教習?洋槍不是人人會放的,不會用,容易壞,壞了怎麼修,都要事先盤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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