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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默默在一旁聽著的胡雪巖,不曾想到七姑奶奶,如此能幹,不免刮目相看。她發覺了他的眼色,心裏覺得很舒服,便笑著問了句:「小爺叔,你看我說錯了話沒有?」

  「當然不錯!」胡雪巖轉臉對尤五說:「這下了掉一件心事,我們在上海可以好好動一動腦筋。」

  尤五先不答他的話,向他妹子低聲叮囑:「阿七,我一時不能回去,家裏實在放不下心,趁這一兩天,路上還不要緊,你趕緊回去吧!」

  七姑奶奶點點頭,問起他們在上海的情形:「生意怎麼樣?」

  這話在尤五就無從置答了,只是微微嘆口氣,見得不甚順手。

  「生意蠻好!」胡雪巖卻持樂觀的態度,「正在談,就要談出結果來了。」

  事實上不容易談得出結果,胡雪巖扳持不賣,洋行方面因為小刀會起事的關係,是在觀望之中,所以最大的兩項「洋莊」貨色,茶和絲都變成有行無市,混沌一團。尤五因為生意方面不大在行,而局勢甚亂,自不免悲觀,因而才嘆氣不答。

  「阿七,」尤五又說,「你明天就回去吧!」

  「曉得了!」七姑奶奶不悅,「我會走的。不過張家妹子是我帶到上海來的,總要把她作個交代。」

  「交代她爹就是了。」

  話是不錯,但七姑奶奶一心要牽那條紅線,巴不得當時就有個著落,這話又似乎不宜出口,因而沉默著。

  「七姊!」胡雪巖看出她的熱心,安慰她說,「事情是一定會有個好好交代的,急也急不得。我想把她先送回湖州,叫世龍送了去,那也就算是有交代了。」

  「嗯,嗯。」七姑奶奶不置可否地,然後又說:「裕記老闆娘,今天請我們一起去吃夜飯,也該走了。」

  「不行!」尤五搖頭,「我們今天夜裏約好一個要緊人在那裏。你們去吧!」

  於是乍一相見,匆匆又別。尤五和胡雪巖席不暇暖地,趕到一家「堂子」裏去赴約會。

  ▼第十四章

  要會的那個要緊人姓古,廣東人,是個「通事」,結交的洋朋友極多,對英國人尤其熟悉,而在上海的英國人,自從洪秀全在江寧「開國」,便有許多花樣。他們去會那姓古的,就是要打聽這些花樣。

  尤五在上海的路子也很廣,輾轉打聽到,英國洋行已經跟洪軍展開貿易。曾經有兩隻英國兵船,從上海開到下關。洪軍起初以為是清軍邀來助陣的,大起戒備。誰知英國人帶了一名通事上岸,一開口就表明,此來特為通商。商品是槍械火藥,以貨易貨。那家洋行,大獲其利,而所帶的通事,就是這個姓古的,名叫古應春。

  於是胡雪巖又有了新的主意,他跟尤五商量,最好能夠跟古應春結交,在珍寶和槍械方面都有生意好做。尤五對胡雪巖已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便設法託人,從中介紹,前一天已在吃花酒的場面上見過面,當時約定,這天是尤五回請,全班人馬,一個不缺,其實主客只有一個古應春。

  設席的地點在寶善街怡情院。尤五是這家「長三堂子」的主政,怡情老二的恩客,所以連帶胡雪巖亦有賓至如歸之樂。到了那裏,在「大房間」落座,剛剛卸去長衫,聽「相幫」在喊客到,怡情老二親自打開簾子,只見古應春步履輕快地踏上台階了。

  「古大少,真真夠交情。」怡情老二盈盈笑著,「第一個到。」

  「尤五哥請客不能不早點來。」古應春又說,「而且是在你這裏請客,更不能不早到。」

  「這是我沾尤五少的光,謝謝,謝謝!」

  「承情之至。」尤五也拱手致謝,接著向裏一指,「要不要裏頭躺一會?」

  「我是過足了癮來的。不過躺一會也可以。」

  一聽這話,怡情老二便喊:「點燈!」接著把古應春的嗶嘰袍子接過來,引入裏間。

  裏間就是怡情老二的香閨,一色紅木傢俱,卻配了一張外國來的大銅床,雪白珠羅紗的賬子吊得高高地,床上已設著一副極精緻的鴉片煙具。古應春略略客氣了一下,先在上首躺下,對面的空位,尤五讓胡雪巖,胡雪巖又讓尤五——這是一番做作,胡雪巖是客,而且有話要問古應春,自然該他相陪。

  「香」過兩筒煙,說過一番閒話,怡情老二要去招呼「檯面」,尤五也另有客要陪,小屋間裏便只剩下胡、古二人。胡雪巖已經看出,古應春也是個很「外場」的人物,不難對付,因而一上來便用請教的口氣說:「應春兄,我總算運氣不錯,夷場上得有識途老馬指點,以後要請你多多指教。」

  「不敢當。」古應春笑道,「尤五哥是我久已慕名的,他對你老兄特別推重,由此可見,足下必是個好朋友,我們以後要多親近。」

  「是,是!四海之內皆弟兄,況且海禁已開,我們自己不親近,更難對付洋人了。」

  「著!」古應春拿手指拍著煙盤,「雪巖兄,你這話真通達。說實在的,我們中國人,就是自己弄死自己,白白便宜洋人。」

  這話就有意思了,胡雪巖心想,出言要謹慎,可以把他的話套出來。

  「現在新興出來『洋務』這兩個字,官場上凡是漂亮人物,都會『談洋務』,最吃香的也是『辦洋務』,這些漂亮人物我見過不少,像應春兄你剛才這兩句話,我卻還是第一次聽見。」

  「哼!」古應春冷笑著,對胡雪巖口中的「漂亮人物」,做了個鄙夷不屑的表情。「那些人是閉門造車談洋務,一種是開口就是『夷人』,把人家看做茹毛飲血的野人,再一種是聽見『洋人』二字,就恨不得先跪下來叫一聲:『洋大人』。這樣子談洋務、辦洋務,無非自取其辱。」

  「這話透澈得很。」胡雪巖把話繞回原來的話頭上,「過與不及,就『自己人弄死自己人』了。」

  「對了!」古應春拿煙籤子在煙盤上比劃著說:「恨洋人的,事事掣肘,怕洋人的,一味討好,自己互相傾軋排擠,洋人腦筋快得很,有機可乘,決不會放過。這類人尤其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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