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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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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頂呢?不用說,當然是阿珠坐。胡雪巖心想,自己想是沾了她的光,其實可以不必,我家甚近,不妨安步當車。阿珠父女回船的路相當遠,不如讓他們坐了去。 「我要託世龍幫我收拾行李,我們先走,轎子你們坐了去。」胡雪巖又對劉慶生拱拱手說:「你也請回去吧!」 「好的。明天一早我來送行。」 於是五個人分做三路。胡雪巖把陳世龍帶到家——胡家大非昔比了,胡太太很能幹,在丈夫到湖州去的一個月中,收拾得門庭煥然,還用了一個老媽子,一個打雜的男工,這時還都在等候「老爺」回家。 「行李都收拾好了。」打雜的男工阿福,向「老爺」交代:「約了兩個挑伕在那裏,行李是不是今天晚上就發下船,還是明天一早挑了去。」 胡雪巖覺得阿福很會辦事,十分滿意,但他還未接口,陳世龍就先說了:「今天晚上下船!回頭我帶了挑伕去,也省得你走一趟。」 這樣說停當,阿福立刻去找挑伕,趁這片刻閒空,胡雪巖問道:「一路上,阿珠怎麼樣?」 這話讓陳世龍很難回答,雖已取得默契,卻不便自道如何向阿珠獻慇勤?想了想答道:「我都照胡先生的話做。」 「好!」胡雪巖說,「你就照這樣子做好了。不過生意上也要當心。」這是警告他,不要陷溺在阿珠的巧笑嬌語之中。 這言外之意,陳世龍當然懂,到底年紀還輕,臉有些紅了。但此刻不能裝糊塗,事實上他也一直在找這樣一個可以表示忠心的機會,所以用極誠懇坦率的聲音答道:「胡先生,你儘管請放心,江湖上我雖少跑,江湖義氣總曉得的,胡先生這樣子待我,我拆爛污對不起胡先生,將來在外面還要混不要混?」 「對!」胡雪巖頗為嘉許,「你能看到這一點,就見得你腦子清楚。我勸你在生意上巴結,不光是為我,是為你自己。你最多拆我兩次爛污,第一次我原諒你,第二次對不起,要請你捲鋪蓋了——如果爛污拆得太過,連我都收不了場,那時候該殺該剮,也是你去。不過你要曉得,也有人連一次爛污都不准人拆的,只要有這麼一次,你就吃不開了。」 他這番話,等於定了個規約,讓陳世龍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對待手下的態度。不過陳世龍,絕沒有半點因為可容許拆一次爛污而有恃無恐的心思,相反地,這時候暗暗下了決心,在生意上非要規規矩矩地做個樣子來給胡雪巖看不可。 「胡先生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走了。」他又問:「明天一早,要不要來接?」 「不必,不必!我自己會去的。」 等陳世龍一走,胡雪巖也就睡了。臨別前夕,夫婦倆自然有許多話要說,談到半夜,人是倦了,卻不能安心入夢,心緒零亂,一直在想王有齡,擔心他到新城,生命有沒有危險,公事會不會順利? *** 「怎麼這時候才來?太陽都好高了!」阿珠一見胡雪巖上船,就這樣埋怨地問。 「一夜沒有睡著。」胡雪巖答道:「我在擔心王大老爺。」 「王大老爺怎麼樣?」 「這時候沒有功夫談。開了船再說。」 解纜開船,也得要些功夫,胡雪巖一個人坐在船艙裏喝茶,懶得開口,自從與王有齡重逢以來,他的情緒從沒有像這樣惡劣過。 「到底啥事情?」阿珠問道:「這樣子愁眉不展,害得大家都不開心。」 聽這話胡雪巖感到歉然,心情便越發沉重,「嗐!」他突然站起身來,「我今天不走了!王大老爺的公事有麻煩,我走了對不起朋友。阿珠,你叫他們停船。」 等船一停,老張和陳世龍不約而同的搭了跳板,都來到胡雪巖艙裏,查問原因。 這時候他的心情輕鬆了,把王有齡奉令赴新城辦案的經過說了一遍,表示非跟他在一起不可。 「我事情一辦好,就趕了上來,行李也不必卸了。」 「如果事情沒有辦完,趕不到呢?」陳世龍針對這個疑問作了建議:「我們在松江等你,有尤五照應,船上的貨色決不會少。」 胡雪巖覺得這辦法十分妥貼,欣然同意,隨即單身上岸,雇了乘小轎,直接來到王家。 王有齡家高朋滿座,個個都穿著官服,看樣子都是「州縣班子」——自然是「聽鼓轅門」的候補知縣。胡雪巖自己雖也是捐班的「大老爺」,但從未穿過補褂、戴過大帽,與這班官兒們見面,先得一個個請教了,才好定稱呼,麻煩甚大,所以踏入院子,不進大廳,由廊下繞到廳房一間小客廳去休息等候。 等聽差的捧了茶來,他悄悄問道:「你家老爺在談甚麼?」 「還不是新城的事!聽說那和尚厲害得很,把新城的縣官都殺掉了。為此,我們太太愁得覺都睡不著。」 胡雪巖大吃一驚!這一來,事情越鬧越大,必不能善罷干休,王有齡真是「濕手捏了乾燥麵」,怕一時料理不清楚了。 於是他側耳靜聽著,不久就弄清楚了,那些候補州縣,奉了撫台的委札,到王有齡這裏來聽候差委,此刻他正召集他們在會議,商量處理的辦法。 你一言,他一言,聚訟紛紜了半天,只聽有個人說道:「現在是抗糧事小,戕官事大,首要各犯,朝廷決不會放鬆。我看,第一步,要派兵分守要隘,第二步,才談得到是剿、是撫,還是剿撫兼施?」 胡雪巖暗暗點頭,只有這個人說話還有條理,外面的王有齡大概也是這樣的想法,只聽他說:「高明之至。我還要請教鶴翁,你看是剿呢?還是撫呢?」 「先撫後剿。」那個被稱做「鶴翁」的人,答得極其爽脆。 「先撫後剿,先撫後剿,這四個字的宗旨,確切不移。」王有齡很快地說:「我索性再請教鶴翁,能就撫自然不必出隊進剿,所以能撫還是要撫。應該如何著手?想來必有高見。」 「倒是有點看法,說出來請王大人指教——」 胡雪巖正聽到緊要地方,誰知聽差奉命來請,說是王太太吩咐,請他到裏面去坐。彼此的關係,已超過「通家之好」的程度,內眷不避,胡雪巖便到內廳去見了王太太。 「你看,好端端在湖州,上省一趟,就派了這麼件差使!」王太太愁眉苦臉地說,「省城裏謠言很多,都說新城這件事,跟『長毛』是有勾結的。那地方又在山裏,雪軒一去,萬一陷在裏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時候怎麼辦?」 「不要緊,不要緊!」胡雪巖為了安慰她,只好硬起頭皮拍胸脯,「有我在!我來想辦法,包你平安。」 「是啊!」王太太有驚喜之色,「雪軒常說,甚麼事都靠你。你們像弟兄一樣,你總要幫幫你哥哥的忙。」 「那還用說。你先請放寬了心,等他回頭開完了會,我們再來商量。」 於是胡雪巖便大談王有齡在湖州的情形,公事如何順利,地方如何愛戴,儘是些好聽的話,讓王太太好忘掉新城的案子。 談到日中要開飯了,王太太派人到外面去催請,把王有齡催了進來,他一見胡雪巖便問:「你怎麼沒有走?」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我在船上提心吊膽,雪公,你想想那是甚麼滋味?」 王有齡不知道那是甚麼滋味,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覺跟胡雪巖做朋友,實在夠味得很!「雪巖,」他眼睛都有些潤濕了,「這才是生死患難之交!說實話,一見你的面,精神就是一振。事情是很棘手,不過你來了,我倒也不怎麼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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