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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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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世龍這裏倒交代清楚了,但寫這封信卻成了難題,胡雪巖的文墨不甚高明,而這封信又要寫得含蓄,表面沒有破綻,暗中看得明白,他沒有這一份本事,只好去請教郁四。 郁四是衙門裏的人,對於「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轉」這句話,特持警惕,認為這樣的事,不宜在信中明言,萬一中途失落了這封信,會惹出極大的麻煩。 「你我都無所謂,說句老實話,上上下下都是人,總可以洗刷乾淨。」郁四很誠懇的說,「不過,你無論如何也要替王大老爺想想,事情弄到他頭上,就很討厭了!」 這個警告,胡雪巖十分重視,翻然變計,決定讓陳世龍當面跟尤五去談。 「是這樣的,」他第二天悄悄對陳世龍說,「我們的絲要運上海,銷洋莊,只怕小刀會鬧事,碰得不巧,恰恰把貨色陷在裏面。尤五說不定知道小刀會的內情,我就是想請教他一條避凶趨吉的路子。你懂了吧?」 「懂了!」 「那麼,你倒想想看,你該怎麼跟他說?」 陳世龍思索了一會答道:「我想這樣子跟他說:『尤五叔,胡先生和我郁四叔,叫我問候你,請老太爺的安。胡先生有幾船絲想運上來,怕路上不平靜,特地叫我請示你老人家,路上有沒有危險?運不運,只聽你老人家一句話。』」 胡雪巖想了想,點點頭說:「好!就是這樣子說。」 「不過胡先生,你總要給我一封引見的信,不然,人家曉得我是老幾?」 「那當然!不但有信,還有水禮讓你帶去。」 名為「水禮」,所費不貲,因為數量來得多,光是出名的「諸老大」的麻酥糖,就是兩大簍,另外吃的、穿的、用的,凡是湖州的名產,幾乎一樣不漏,裝了一船,直放松江。 「這張單子上是送尤五本人的,這張是送他們老太爺的,這張送通裕的朋友。還有這一張上的,你跟尤五說,請他派人帶你去。」 接過那張單子來看,上面寫著「梅家弄畹香」五字,陳世龍便笑了。 「你不要笑!」胡雪巖說:「不是我的相好!你也不必問是那個的?見了她的面,你只問她一句話,願意不願意到湖州來玩一趟?如果她不願意,那就算了,願意,你原船帶了她來。喏!一百兩銀子,說是我送她的。」 「好!我曉得了。」 ▼第十章 半個月以後,陳世龍原船回湖州,沒有把畹香帶來,但一百兩銀票卻已送了給畹香,因為她也聽說王有齡放了湖州府,願意到湖州來玩一趟,只是要晚些日子。陳世龍急於要回來覆命,無法等她,「安家費」反正要送的,落得漂亮些,就先給了她。 「做得好!這件事不去管它了。尤五怎麼說法?」 「他說他不寫回信了。如果胡先生要運絲到上海,最好在七月底以前。」 「七月底以前?」胡雪巖很認真地追問了一句。 「是的。尤五說得很清楚,七月底以前。他又說,貨色運過嘉興,就是他的地段,他可以保險不出亂子。」 「嗯,嗯!」胡雪巖沉吟著,從兩句簡單的答語中,悟出許多道理。 「胡先生!」陳世龍又說,「小刀會的情形,我倒打聽出來許多。」 「喔!」胡雪巖頗感意外,「你怎麼打聽到的!」他告誡過陳世龍,不許向尤五多問甚麼。真怕他多嘴多舌,向不相干的人去打聽,這語言不謹慎的毛病,必須告誡他痛改。 陳世龍看出他的不滿,急忙答道:「我是在茶店裏聽別的茶客閒談,留心聽來的。」 他聽來的情形是如此:前幾年上海附近,就有一股頭裹紅巾的人起事,官府稱之為「紅頭造反」,其中的頭腦叫做劉麗川,本來是廣東人,在上海做生意,結交官場,跟洋商亦頗有往來。最近因為洪秀全在金陵建都,彼此有了聯絡,劉麗川準備大幹一番。上海的謠言甚多,有的說青浦的周立春,已經為劉麗川所勾結,有的說,嘉定、太倉各地的情勢都不穩,也有的說,夷場裏的洋商都會支持劉麗川。 這些消息,雖說是謠言,對胡雪巖卻極有用處。他現在有個新的顧慮,不知道尤五是不是也跟劉麗川有聯絡?這一點關係極重,他必得跟郁四去商量。 轉述過了陳世龍的話,胡雪巖提出他的看法:「尤五給我們一個期限,說是在七月底以前,可以保險,意思是不是到了八月裏就會出事?」 「當然。到八月裏就不敢保險了。」 「照此說來,小刀會劉麗川要幹些甚麼,尤五是知道的,這樣豈不是他也要『造反』?」胡雪巖初次在郁四面前表現了憂慮的神色:「『造反』兩個字,不是好玩兒的!」 郁四想了好一會答道,「不會!照劉麗川的情形,他恐怕是『洪門』。漕幫跟洪門,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再說,尤五上頭還有老頭子,在松江納福,下面還有漕幫弟兄,散在各處,就算尤五自己想這樣做,牽制太多,他也不敢冒失。不過江湖上講究招呼打在先,劉麗川八月裏或許要鬧事,尤五是曉得的,說跟劉麗川在一起幹,照我看,決不會!」 這番分析,非常老到,胡雪巖心中的疑懼消失了,他很興奮地說:「既然如此,我們的機會不可錯過。郁四哥你想,如果小刀會一鬧事,上海的交通或許會斷,不過夷場決不會受影響,那時候外路的絲運不到上海,洋商的生意還是要照做,絲價豈不是要大漲?」 「話是不錯。」郁四沉吟著說,「倘或安然無事,我們這一寶押得就落空了。」 「也不能說落空,貨色總在那裏的。」 「你要做我們就做。」郁四很爽朗地說,「今天六月二十,還有四十天功夫,儘來得及!」 「郁四哥!」胡雪巖突然說道:「我又悟出一個道理。」 胡雪巖認為尤五既然是好朋友,當然會替他設想,如果尤五參與了劉麗川的計劃,則起事成敗在未知之數,他的自身難保,當然不肯來管此閒事,甚至很痛快地說一句「路上不敢保險」,作為一種阻止的暗示。現在既然答應在七月底以前可以「保險」,當然是局外人,有決不會捲入漩渦的把握。 這個看法,郁四完全同意,「換了我也是一樣。」他說,「如果有那麼樣一件『大事』在攪,老實說,朋友的甚麼閒事都顧不得管了。」 「再說,尤五也是懂得生意的,如果夷場有麻煩,絲方面洋莊或許會停頓,他也一定會告訴我。照這樣看,我們儘可以放手去做。」 「對嘛!」郁四答道,「頭寸調動歸我負責,別樣事情你來。」 於是又作了一番細節上的研究,決定儘量買絲,趕七月二十運到上海,賺了錢分三份派,胡、郁各一份,另外一份留著應酬該應酬的人,到時候再商量。 離開阿七那裏,胡雪巖回到大經絲行——在陳世龍到上海的半個月之中,他已經把兩爿號子都開了起來,絲行的「部照」是花錢頂來的,未便改名,仍叫「大經」,典了一所很像樣的房子。前面是一座五開間的敞廳作店面,後面一大一小兩個院子,大的那個作絲客人的客房,小的那個胡雪巖住,另外留下兩間,供老張夫婦歇腳。 大經的檔手,照陳世龍的建議,用了那個姓黃的,名黃儀,此人相當能幹,因而老張做了「垂拱而治」的老闆,有事雖在一起商量,胡雪巖卻常聽黃儀的話。 「胡先生,」等聽完了胡雪巖的大量購絲的宣佈,黃儀說道:「五荒六月,絲本來是殺價的時候。所以我們要買絲,不能透露風聲,消息一傳出去,絲價馬上就哄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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