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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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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又說了兩句閒話,各自歸寢,卻都不能入夢。胡雪岩心裡在想,阿珠這件事真有點進退兩難,照她的脾氣,最好成天守在一起,說說笑笑,如果嫁個老老實實的小夥子,一夫一妻,必定恩愛。像自己這種性情,將來難免三妻四妾,阿珠一定會吃醋,何苦鬧得雞犬不寧? 於是他又想到陳世龍。看樣子,阿珠並不討厭他,只是她此刻一心要做「胡家的人」,不會想到陳世龍身上。倘或一方面慢慢讓她疏遠,一方面儘量讓陳世龍跟她接近,兩下一湊,這頭姻緣就可以成功了。 這一成功,絕對是好事。阿珠的父母,必定喜歡這個女婿,他們小夫妻也必定心滿意足,飲水思源,都是自己的功勞。別的不說,起碼陳世龍就會死心塌地,幫自己好好做生意。 打定了主意,恬然入夢。第二天一早起身,盤算了一下,這天該辦的大事有兩件。第一件是王有齡要晉省述職,說過要約他一起同行,得去討個回話。第二件是跟鬱四去商量,那裡設法調一筆款子,把月底應解藩庫的公款應付過去。 「你來得正好!」王有齡一見他便這樣說:「我正要找你,有兩件事跟你商量。先說一件,要你捐錢。」 這句話沒頭沒腦,聽不明白,但不管是捐甚麼,沒有推辭的道理,所以他很豪爽地答道:「雪公說好了,捐多少?一句話。」 「是這樣,我想給書院里加些『膏火』銀子,你看如何?」 寒士多靠書院月課得獎的少數銀子,名為夜來讀書的「膏火」所需,實在是用來養家活口的。「這是好事!」胡雪岩也懂這些名堂,「我贊成!捐二百兩夠不夠?」 「你出手倒真闊!」王有齡笑道,「你一共捐二百兩銀子。一百兩書院膏火,另外一百兩捐給育嬰堂,讓他們多置幾畝田。」 「好,就這樣。銀子繳到那裡?」 「這不忙。我談第二件。」王有齡又說,「本縣的團練,已經談妥當了。現在局勢越來越緊,保境安民,耽誤不得,所以我馬上要到省裡去一趟,說停當了,好動手。預備明天就走,你來不來得及?」 「明天就走那裡來得及?」胡雪岩想了想答道:「最快也得三天以後,我才能動身。」 「那麼,你一到省就來看我。還有件事,解省的公款怎麼樣了?上面問起來,我好有句話交代。」 這是個難題。王有齡不上省,延到月底繳沒有關係,既已上省,藩司會問:怎麼不順便報解?這話在王有齡很難回答,自己要替他設想。 「講是講好了,月底解清。不過雪公不能空手上省。我看這樣,」胡雪岩說:「雪公能不能緩三天,等我一起走?這三天功夫當中,我有雪公湊五萬現款出來。這樣子上省,面子也好看些。」 王有齡想了一下答道,「那也好!」 事情說定了,胡雪岩急於想去湊那五萬現款,隨即去找鬱四,說明經過。彼此休戚相關,而且鬱四早就拍過胸脯,頭寸調度,歸他負責,所以一口答應,等臨走那天,一定可以湊足。 於是胡雪岩回到大經,把黃儀和老張找來,說三天以後就要動身。問他們貨色能不能都料理好,裝船同走? 「來不及!」黃儀答道:「我今天一早,仔細算過了,總要五天。」 「今天七月初八,加五天就是十三,二十以前趕得到上海。」胡雪岩靈機一動,「我跟王老爺已經約好,不能失信,我們十一先走,你們隨後來,我在杭州等。」接著,他又對老張說,「阿珠想到上海去玩一趟,就讓她去好了。」 「好的!」老張深表同意,「阿珠這一向也辛苦,人都瘦了,讓她到上海去逛一逛。」 「還有件事,」胡雪岩忽然有個靈感,「我們要做好事!」 黃儀和老張都一楞,不知道他何以爆出這麼句話來,好事怎麼做法?為誰做好事? 當然,胡雪岩會有解釋:他是從王有齡那裡得來的啟示,「做生意第一要市面平靜,平靜才會興旺,我們做好事,就是求市面平靜。」他喜歡引用諺語,這時又很恰當地用了一句:「『饑寒起盜心』,吃虧的還是有錢的人,所以做生意賺了錢,要做好事。今年我們要發米票、施棉衣、舍棺材。」 「原來是這些好事!」黃儀答道,「那都是冬天,到年近歲逼才辦,時候還早。」 「現在熱天也有好事好做,秋老虎還厲害得很,施茶、施藥都是很實惠的好事。」胡雪岩最有決斷,而況似此小事,所以這樣囑咐:「老黃,說做就做!今天就辦。」 黃儀深知他的脾氣,做事要又快又好,錢上面很捨得。這就好辦了!當天大經絲行門口便出現了一座木架子,上面兩口可容一擔水的茶缸,竹筒斜削,安上一個柄,當做茶杯,茶水中加上清火敗毒的藥料。另外門上一張簇新的梅紅箋,寫的是:「本行敬送辟瘟丹、諸葛行軍散,請內洽索取。」 這一來大經絲行就熱鬧了,一下午就送掉了兩百多瓶諸葛行軍散,一百多包辟瘟丹,黃儀深以為患,到晚來向胡雪岩訴苦,一則怕難以為繼,二則怕討藥的人太多,影響生意。 「絲也收得差不多了,生意不會受大影響,討藥的人雖多。實在也花不了多少錢。第一天人多是一定的,過兩天就好了,討過的人,不好意思再來討,再說,藥又不是銅細,越多越好。不要緊!」 「我倒有個辦法。」陳世龍接口說道:「我們送的藥要定制,分量不必這麼多。包裝紙上要紅字印明白:『大經絲行敬送』。裝諸葛行軍散的小瓷瓶,也要現燒,把大經絲行印上去。」 「這要大動干戈,今年來不及,只好明年再說。」黃儀是不願多找麻煩的語氣。胡雪岩當時雖無表示,事後把陳世龍找了來說:「世龍,你的腦筋很好。說實話,施茶施藥的用意,只有你懂,好事不會白做的,我是借此揚名──不過這話不好說出口,你倒猜到了,實在聰明。」 得了這番鼓勵,陳世龍頗為興奮,很誠懇地答道:「我跟胡先生也學了好多東西。」 「慢慢來!你只要跟我跟長了,包你有出息。現在,我再跟你說件事。這趟阿珠到杭州,你多照應照應她,她是伢兒脾氣,喜歡熱鬧,船上沒事,你多陪陪她。」 「我曉得了!」 曉得了?胡雪岩心想,未見得!話還要再點一兩句。 「世龍!」他態度輕鬆地問道:「你倒說說看,我跟阿珠是怎麼回事?」 這叫陳世龍怎麼說?他笑一笑,露出雪白的一嘴牙齒,顯得稚氣可掬地。 「這有甚麼好礙口的?你儘管說。」 陳世龍逼得無法,只好說了:「胡先生不是很喜歡張小姐嗎?外面都說,胡先生在湖州還要立一處公館。」 「對!我在湖州倒想安個家,來來往往,起居飲食都方便。不過,我跟阿珠是乾乾淨淨的。」 這前後兩截話,有些接不上榫頭,陳世龍倒楞住了,「莫非胡先生另有打算?」他問。 「現在也還談不到。等我下趟來再說。」 「那麼,」陳世龍想了想,替阿珠有些憂慮和不平,「張小姐呢?她一片心都在胡先生身上。」 「這我知道。就為這點,我只好慢慢來。好在,」胡雪岩又說:「我跟她規規矩矩,乾乾淨淨,不會有甚麼太大的麻煩。」 照這樣一說,胡雪岩是決定不要阿珠了。這為甚麼?陳世龍深感詫異,「胡先生,有句話,我實在忍不住要問。」他眨著眼說:「張小姐那一點不好?這樣的人才,說句老實話,打了燈籠都找不著的。」 由這兩句話,可見他對阿珠十分傾倒。胡雪岩心想,自己這件事做好了,而且看來一定會有圓滿結局,所以相當高興。但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反而歎口氣說:「唉!你不知道我的心。如果阿珠不是十分人才,我倒也馬馬虎虎安個家,不去多傷腦筋了。就因為阿珠是這樣子打著燈籠都難找的人,我想想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似乎越說越玄妙了,陳世龍率直問道,「為甚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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