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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八六


  「牙行」是最難做的一種生意,就憑手裏一把秤,要把不相識的買賣雙方,撮合成交易,賺取佣金。陳世龍在牙行幫過忙,可知能幹,胡雪巖越發中意了。

  「聽說你喜歡賭,是不是?」

  「賺兩個外快用。」陳世龍說,「世界上好玩的花樣多得很,不一定要賭。」

  「說得對!你這算是想通了。你去過上海沒有?」

  「沒有。」

  「你去過上海就知道了。光是見見世面就很好玩——世界上的事,沒有一樣不好玩,只看你怎麼樣想?譬如說,我想跟你交朋友,交到了,心裏很舒服,不就很好玩嗎?」

  這話是陳世龍從未聽過的,有些不懂,卻似乎又有些領悟,所以只是看著他發楞。

  「世龍,我再問你一句話——」

  看他不說下去了,陳世龍不由得奇怪,剛喊得一聲:「胡老闆——」胡雪巖打斷了他的話。

  「你叫我胡先生。」

  這就有點收他做學生的味道在內,陳世龍對他很服貼,便改口說道:「胡先生,你要問我句甚麼話?」

  「我這句話,如果問得不對,你不要擺在心上,也不必跟人說起。我問你,阿七到底對你有意思沒有?」

  「這我那裏曉得。」

  「你難道看不出來?」

  「我看不出來。我只曉得我自己,郁四叔疑心病重,我那裏會對阿七動甚麼腦筋?」陳世龍停了一下又說:「賭輸了跟她伸伸手是有的。別的沒有。」

  胡雪巖用他,別的都不在乎,唯一顧慮的就是他跟阿七的關係,這一點非弄得清清楚楚不可。因而又向下追問:「你動不動歪腦筋是一回事,動不動心又是一回事。你說,你心裏喜歡不喜歡阿七?」陳世龍到底資格還嫩,不免受窘,猶豫了一會答道:「男人總是男人嘛!」

  這句話就很明白了,胡雪巖對他的答覆很滿意,因為他說了實話。不過,接下來的卻是告誡。

  「你也怨不得你四叔疑心病重。有道是『麻布筋多,光棍心多』,你年輕力壯,跟阿七又是從小就認識的,常來常往,人家自然要說閒話。」胡雪巖停了一下又說:「照我看,你郁四叔少不得阿七,你就做得格外漂亮些。」

  「怎麼做法?」

  「從此不跟阿七見面。」

  「這做得到。我答應胡先生。」陳世龍放出很豁達的神態,揚著臉說,「天下漂亮女人多得是!」

  「這話說得好!」胡雪巖心想得要試一試他,從身上取出來五十兩一張銀票,「這點錢,你先拿去用。」

  陳世龍遲疑了一下,接過銀票道了謝。

  「再有件事,你替我去辦一辦,我在沂園等你回話。」

  他說了老張的地方,要陳世龍去看,搬了家沒有?搬在何處?陳世龍答應著走了,胡雪巖也重新回到沂園,把他們談話的情形,略略說了些給郁四聽。

  很快地,陳世龍有了回話,說老張正在搬家,也說了新址所在,然後問道,「胡先生,今天還有甚麼事交代我做?」

  「沒有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明天早晨,我在碧浪春喫茶。」

  「那麼明天一早,我到碧浪春去碰頭。」

  等陳世龍一走,胡雪巖才跟郁四說,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你要他戒賭,他自己也跟我說,不一定要賭。」胡雪巖說,「喜歡賭的人,有錢在身上,手就會癢。你倒不妨派人去打聽一下看。」

  「不錯!倒要看看這個小鬼,是不是口不應心?」

  於是郁四找了個人來,秘密叮囑了幾句,去打聽陳世龍的影蹤,約定明天上午回話。

  當夜郁四請了兩個南潯鎮上的朋友跟胡雪巖見面。這兩個人都懂洋文,跟外國商人打過交道,談起銷洋莊的絲生意,認為應以慎重為是,因為上海有「小刀會」活動,市面不太平靜。將來夷場上會不會涉及,尚不可知,最好看看風色再說。

  席間胡雪巖不多開口,只是靜靜聽著。當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到碧浪春,陳世龍已經等在那裏了。胡雪巖心想,他光棍一條,有了五十兩銀子在身上,如果不是送在賭場裏,一定會買兩身好衣服,新鞋新帽,打扮得十分光鮮,而此刻看他,依舊是昨天那一身衣服,心裏便嘀咕:只怕靠不住,口不應心了!

  不過他口中不作聲,只叫他到老張新搬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曾搬定?

  接著郁四也到了,依舊在當門的「馬頭桌子」上一坐。同時把胡雪巖請了來,在左首第一位上坐下。少不得又有一陣忙亂,等清靜下來,才見郁四昨天派去訪查陳世龍行動的那個人,悄悄走了過來。

  「小和尚真難得!」他根本不知道胡雪巖給了陳世龍一筆錢,而陳世龍應諾戒賭的情形,所以一開口就這樣說:「居然不出手。」

  郁四跟胡雪巖對看了一眼,彼此會意,雖然不曾出手,賭場還是去了。

  「他昨天身上的錢很多,不曉得甚麼道理?看了半天,不曾下注,後來就走了。」

  「是不是到別家賭場去了?」郁四問。

  「沒有,」那人答道,「後來跟幾個小弟兄去聽書。聽完書吃酒,吃到半夜才散,睡在家裏的。」

  「好!」郁四點點頭,「辛苦你!你不必跟小和尚說起。」

  「曉得了。」

  等他一走,胡雪巖便笑道:「我沒有料中。看起來他倒是說話算話。」

  「還好。」郁四也表示滿意:「沒有坍我的台。」

  「郁四哥,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胡雪巖說,「銷洋莊的生意,還是可以做,大家怕小刀會鬧事,不敢做,我們偏偏要做,這就與眾不同,變成獨門生意了。」

  「嗯!」郁四想了想,不斷頷首,「你的想法,總比別人來得深一層。你再說下去看。」

  「凡事就是起頭難,有人領頭,大家就跟著來了。做洋莊的那些人,生意不動,就得吃老本,心裏何嘗不想做?只是肚子小,不敢動。現在我們想個風險不大的辦法出來,讓大家跟著我們走。」胡雪巖問道,「郁四哥,那時候,你想一想,我們在這一行之中,是甚麼地位?」

  「對!」郁四拍案激賞,「人家根深蒂固多少年,我們只要一上手就是頭兒、腦兒!這種好事情,天下那裏去找?」

  「我就是這個意思。『膽大做王』!再說,別人看來危險,照我看,風險不大。第一,夷場上,人家外國人要保護他自己的人,有大兵船停在黃浦江——小刀會也要看看風色,小刀子到底比不得洋槍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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