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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巖 | 上頁 下頁
八五


  喝了幾杯的胡雪巖,回想這兩天的經歷,也是滿心愉悅,得意非凡,因而談興大發,「說句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今年交運脫運,會走到這樣一步!」他說,「那個說『福無雙至』?機會來起來,接二連三,推都推不開。我現在最苦的是,人手不足,一個人當兩個人,一天當兩天,都還不夠,實實在在要三頭六臂才好。」

  「這就是所謂『能者多勞』!」阿珠的娘到底是大小姐出身,這樣掉了一句文。

  「說到『能』,那倒不必假客氣,我自己曉得我的本事,不過光是我一個人有本事也不行,『牡丹雖好,綠葉扶持』。乾娘,你說是不是?」

  「是啊!不過你也不是『光桿兒牡丹』,我們大家齊心合力,幫你來做。」

  「就是這話。大家幫我來做!再說句實話,幫我就是幫自己。」胡雪巖看著老張說,「縣衙門的戶書郁四,你總曉得?」

  「曉得!」老張答道,「碼頭上就憑他一句話。」

  「那麼我告訴你,郁四要跟我聯手做絲生意。老張,你想想看,我在湖州,上有王大老爺,下有郁四,要錢有錢,要路子有路子,如果說不好好做一番市面出來,自己都對不起自己了。」

  老張老實,越是他這樣說,越覺得不安,生意做得太大,自己才具不勝,所以躊躇著說:「只怕我挑不動這副擔子!」

  「這話也是,」阿珠的娘也有些惴惴然,「市面太大,他應付不來。再說,郁四手下有的是人,未見得——」

  「未見得甚麼?」胡雪巖搶過她的話來說,「郁四是怎麼樣的人,你們總也曉得。光棍做事,只要是朋友,只有拉人家一把,沒有踹人家一腳的道理。他也曉得我們的交情不同,怎麼好說不要老張?你們老夫婦倆放心,絲行開起來,你們只要把店裏管好,坐在那裏就有進賬。總而言之一句話,要勤、要快,事情只管多做,做錯了不要緊!有我在錯不到那裏去的。」

  老張一面聽,一面點頭,臉上慢慢不同了,是那種有了把握的神氣。等扒完一碗飯,他拿筷子指一指胡雪巖說:「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阿珠接口問道:「到那裏去?」

  「我去看房子。我想起有個地方,前後兩進,好像大了點,不管它,先租下來再說。」

  「對啊!」胡雪巖大為高興,「你請,你請!如果回來得快,我還好在這裏等你聽回音。」

  等老張一走,阿珠下逐客令了:「我看你也早點吃完飯走吧,一則你忙,二則,你走了,我們好收拾。不然明天怎麼搬?」

  「這倒是老實話。」她娘也這樣說。

  胡雪巖深感安慰,這一家三個人,就這一頓飯的功夫,腦筋都換過來了。如果手下每個有都是這樣子勤快,何愁生意不發達?

  到第二天,大家都忙,老張夫婦忙著搬家,胡雪巖忙著籌劃設立阜康分號,跟楊用之商量了一上午。到了日中,依舊到水晶阿七家去訪郁四。

  談完正事,談到小和尚,卻是阿七先提起來的,「胡老闆,」她問,「你想把小和尚帶到杭州去?」

  「是啊,還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怎麼樣?」

  「他自然肯的。」阿七又問,「我倒不懂胡老闆為啥要把他帶到杭州?」

  這話在郁四問,不足為奇,出於阿七之口,就得好好想一想,或許她已經疑心是郁四的指使,先得想辦法替他解釋這可能已有的誤會。

  「老實跟四嫂說,我看人最有把握。」他從從容容地答道:「小和尚人最活絡,能到大地方去歷練歷練,將來是一把好手。我不但要帶他到杭州,還想帶他到上海。」

  「上海十里夷場,他一去,更不得了。」阿七以一種做姊姊的口吻拜託:「胡老闆要好好管一管他。」

  「是啊!」胡雪巖趁機說道,「郁四哥勸我,還是把小和尚放在湖州,多幾個『管頭』,好教他不敢調皮。調皮不要緊,只要『上路』,我有辦法管他。」

  這一說,阿七釋然,郁四欣然——事實上阿七確有些疑心,讓胡雪巖把小和尚帶到杭州,是郁四的授意,現在才知道自己的疑心是多餘的。

  「小和尚是我從小的鄰居。」阿七顯然也想到了,自己對小和尚這麼關心,須有解釋,「他姊姊是我頂頂好的朋友,死了好幾年了。小和尚就當我是他的姊姊,他人最聰明,就是不務正業,好賭,賭輸了總來跟我要。所以,」她憤然作色,「有些喜歡嚼舌頭的,說我跟他怎麼長,怎麼短,真氣人!說句難聽的話,我是——」

  「好了,好了!」郁四真怕她口沒遮攔,自道「身份」,因而趕緊攔住她說:「只要我沒嚼你的舌頭就好了,旁人的閒話,管他呢?」

  「你也敢!」阿七戟手指著,放出潑婦的神態,但隨即又笑了,笑得極其嫵媚。

  胡雪巖倒是欣賞她這樣爽朗的性情,但郁四的禁臠,唯有收攝心神,視如不見。轉念想到小和尚,既然話已說明,便無須有所顧忌。此刻正在用人之際,應該談定了,馬上拿他來派用場。

  於是他說,「郁四哥,此刻能不能跟小和尚見個面?」

  「怎麼不能?」郁四站起身說:「走!」

  兩個人又到了沂園。郁四派人把小和尚去找了來,招呼過後,他問:「四叔尋我有話說?」

  郁四先不答他的話,只問:「你的賭,戒得掉戒不掉?」

  小和尚一楞,笑著說道:「四叔要我戒賭?」

  「我是為你好。你這樣子天天濫賭,那一天才得出頭?」郁四又說:「靠賭吃飯沒出息,你曉不曉得?」

  小和尚不答,只看看胡雪巖,彷彿已知道郁四的意思了。

  於是郁四又問:「你想不想出去闖闖碼頭呢?」

  一聽這話,小和尚顯得很注意,而眼中看得出來,是憧憬大地方熱鬧,就像小孩聽說能跟大人去看戲的那種神色。

  「胡老闆想帶你到杭州去。」郁四說道,「我已經答應胡老闆了,要問問你自己的意思。」

  「四叔已經答應了,我不願意也要辦得到呀!」

  「小鬼!」郁四笑著罵道:「我不見你這個空頭人情。你自己說一句,到底願意不願意呢?胡老闆的脾氣,不喜歡人家勉強。」

  「願意!」小和尚很清楚的表示,同時向胡雪巖點點頭。

  「那好了。你現在就跟胡老闆去辦事——胡老闆的事,就是我的事。」

  有這句話交代,甚麼都在裏頭了。胡雪巖辭別郁四,找了個清靜酒店,先要瞭解瞭解小和尚的一切。

  小和尚名叫陳世龍,孑然一身,身無恆業,學過刻字店的生意,因為沒有終日伏案的耐性,所以半途而廢。

  「這樣說,你認得字?」

  「認得幾個。」小和尚——陳世龍說,「『百家姓』最熟。」

  「你說話倒有趣。」胡雪巖答道,「會不會打算盤?」

  「會。不過不大精。我在牙行幫過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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