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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光棍「一點就透」,胡雪岩知道鬱四已經發覺,小和尚曾有甚麼話,他沒有告訴他。有道是「光棍心多」,這一點誤會不解釋清楚,後果會很嚴重。便是解釋也很難措詞──說不定就是一出「烏龍院」,揭了開來,鬱四臉上會掛不住。

  再想想不至於,阿七胸無城府,不像閻婆惜,鬱四更不會像宋江那麼能忍,而小和尚似乎也不敢,果有其事,便決不肯坦率自道鬱四不准他上阿七的門。不過阿七對小和尚另眼相看,那時毫無可疑的,趁此機會說一說,讓鬱四有個警覺,也不算是冒昧之事。

  於是他說:「郁四哥,我跟你說實話。小和尚這個人,我倒很中意。不過他說你不准他上門,所以我不能在湖州用他。你我相交的日子長,我不能弄個你討厭的人在眼前。我帶他到杭州就無所謂了。」

  這才見得胡雪岩用心之深!特別是當著阿七,不說破他曾有不准小和尚上門的話,鬱四認為他為朋友打算,真個無微不至。照此看來,他要帶小和尚到杭州,多半也是為了自己,免得阿七見了這個「油頭小光棍」,心裡七上八落。

  心感之下,鬱四反倒覺得有勸阻他的必要:「不錯,我有點討厭小和尚。不過,討厭歸討厭,管我還是要管。這個人太滑,吃玩嫖賭,無一不精,你把他帶了去要受累。」

  「吃玩嫖賭,都不要緊。」胡雪岩說:「我只問郁四哥一句話,小和尚可曾有過吃裡扒外的行為?」

  「那他不敢!要做出這種事來,不說三刀六洞,起碼湖州這個碼頭容不得他。」

  「既然如此,我還是帶了他去。就怕他自己不肯──人,總是在熟地方好。」

  「沒得這話!」鬱四搖搖頭:「你真的要他,他不肯也得肯。再說,跟了你這樣的『爺叔輩子』,還有甚麼話說?我剛才的話,完全是為你著想。」

  「我知道,我知道。」胡雪岩說,「我不怕他調皮。就算我自己駕馭不了,有你在那裡,他敢不服貼?」

  這句話恭維得恰到好處,鬱四大為舒服。再想一想,這樣子「調虎離山」,而且出於阿七的推薦,輕輕易易地去了自己心中一個「痞塊」,豈非一件極痛快的事?

  「不過,這也不必急。」鬱四從從容容地說,「這件事等你回省城以前辦妥就可以了。等閒一閑,我先把小和尚找來,你跟他好好談一談,果真中意了,你不必跟他說甚麼,你把你的意思告訴我,帶到杭州派他啥用場?等我來跟他說好了。」

  「好極,好極!」胡雪岩要用小和尚,本就是一半為了郁四,樂得聽他安排:「我就拜託郁四哥了。」

  到沂園來「孵混堂」,主要的就是避開阿七談小和尚,既有結果,不必再「孵」,胡雪岩穿衣告辭,急著要跟老張去碰頭。

  「你一個人去,陌陌生生,怎麼走法?」鬱四把沂園的夥計喊了來說:「你到轎行裡去喊頂轎子,說是我要的。」

  很快地,簇新的一頂轎子抬到,三個年輕力壯的轎夫,態度非常謙恭,這自然是鬱四吩咐過了的緣故,胡雪岩說了地址,上轎就走。

  張家住在城外,就在碼頭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轎子一抬進去就塞住了──這條巷子,實在也難得有轎子經過,所以路人不但側身而讓,並且側目而視,其中一個就是阿珠。

  他沒有看見,她卻發現了,「喂,喂!」她望著抬過門的轎子喊:「你們要抬到那裡去?」

  轎夫不理她,胡雪岩卻聽出是阿珠的聲音,急忙拍拍扶手板,示意停轎。

  「怎麼到這時候才來?」一見面就是埋怨的口氣,顯見得是「一家人」,讓左鄰右舍發覺了,會引起詫異。阿珠自覺失言,立刻紅暈上臉,強笑道:「我們這條巷子裡,難得有坐轎來的貴客!請進來,請進來。」

  「你先進去。」胡雪岩心細,看轎子停在門口,妨礙行人會挨駡,所以先關照轎夫,把轎子停在巷口,然後進門。

  進門就是客堂。裡面說話,大門外的人都聽得見,自然不便,阿珠把他領到後面──隔著一個小小的天井,東面兩間,看樣子是臥室,西面也是兩間,一間廚房,燉肉的香味四溢,一間堆著什物。

  「只有到我房間裡坐了!」阿珠有些躊躇,「實在不大方便。」

  不方便是因為她父母都不在家,「到那裡去了?」胡雪岩問。

  「還不是伺候你胡老爺!」阿珠微帶怨懟地答道,「爹到衙門看你去了,娘在河灘上,看有甚麼新鮮魚買一條,好等你來吃。」

  「那麼,你呢?你在門口等我?」

  「那個要等你?我在等我娘。」

  「閒話少說。」胡雪岩說,「要去通知你爹一聲,不要叫他空等了。」

  「不用,說好了的,等不到就回來,也快到家了。」

  說著,阿珠推開房門,只見屋中剛剛裱糊過,四白落地,十分明亮。一張床,一張梳頭桌,收拾得很潔淨,桌上還有只花瓶,插著幾朵荷花。

  「地方太小了!」阿珠不好意思他說。

  「小的好!兩個人一張床,最妙不過。」

  「說說就沒有好話了。」她白了他一眼。

  「來,來,坐下來再說。」

  他拉著她並坐在床沿,剛要開口說話,阿珠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跳起身來奔了出來。在客堂裡打了個轉,又回了進來。

  「你做甚麼去了?」

  「閂門。」她說,「大門不關上,客堂裡的東西叫人偷光了都不曉得。」

  這是托詞,胡雪岩心裡明白,她是怕她爹娘突然闖了進來,諸多不便,因而笑笑答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說完,將她一把拖住,吻她的臉。她嘴裡在說:「不要,不要!」也掙扎了一會,但很快地就馴服了,任他恣意愛撫。

  「你的肚兜紮得太緊了。只怕氣都透不過來!」

  「要你管?」

  「我是為你好。」胡雪岩去解她的鈕扣,「我看看你的肚兜,繡的是甚麼花?」

  「不可以!」阿珠抓住了他的手,「沒有繡花,有甚麼好看?」

  看她峻拒,他便不願勉強,把手移到別處,「你會繡花,何不繡個肚兜?」他慫恿她說。

  「懶得動。」

  「你好好繡一個。繡好了,我有獎賞。」

  「獎賞!」阿珠笑道:「獎甚麼?」

  「獎你一條金煉條。」他用手比著說,「吊肚兜用的。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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