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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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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摸了。」胡雪巖笑道,「一摸,你的心不跳,我的心又要跳了。」 「原來你也有不敢的時候。」阿珠用譏嘲的聲音說,「我只當你天不怕,地不怕,甚麼壞事都做得出來!」 「這會兒有得你說嘴了!」胡雪巖又笑,笑停了說,「既然不做壞事,何苦把燈弄得這樣暗?去捻亮了,我們好好兒說說話。」 她怕捻亮了燈。為他看出臉上的窘態,便說:「行得正,坐得正,怕甚麼!」 「還有一正:睡得正!」 「當然囉。」阿珠很驕傲地說,「不到日子,你再也休想。」 「日子?」胡雪巖故意裝作不解,「甚麼日子?」 他裝得很像,倒弄得阿珠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有意「裝羊」。 「你不曉得拉倒!」她有些氣了,「再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難弄的人,一會真,一會假,從不把真心給人看!」 這話說得很重,胡雪巖不能再出以嬉皮笑臉的態度,然而他亦不願接受阿珠的指責,「你自己太傻!」他用反駁的語氣說,「我的真心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你要曉得,跟你在一起,為的就是尋快活,難道要像伺候大官兒,或者談生意一樣,一本正經,半句笑話都說不得?那樣子不要說是我,只怕你也會覺得好生無趣。」 阿珠受了一頓排揎,反倒服貼了,咬著嘴唇把胡雪巖的話,一句一句想過去,心裏覺得很舒坦,同時也領悟出一個訣竅,反正胡雪巖喜歡「裝羊」,自己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也跟他裝就是了。 「好了,我曉得你的脾氣了。」她又笑道,「反正我也不怕你騙我——我的脾氣你也曉得,好說話就好說話,不好說話,看我的手段,你當心點好了。」 胡雪巖笑笑不答。對付女人和對付顧客一樣,他寧願遇到一個厲害而講理的,不願與看來老實無用而有時無理可喻的人打交道。 ▼第九章 一到湖州,胡雪巖就為王有齡接到知府衙門去住,雖只是小別重逢,但以交情太深,彼此都有無法言喻的喜悅,心裏各有好些話,卻還沒有功夫深談,為了禮貌,也為了切身利害關係,胡雪巖先要去拜兩位「師大老爺」。 幕友照例有自己的小天地,秦壽門和楊用之各佔一座院落,辦公住家都在一起,王有齡陪著他,先去拜訪秦壽門,歡然道故之餘,向胡雪巖深深致謝。端午節前,他有一份極豐富的節禮,包括兩石白米,一擔時新蔬果,還有十吊錢,送到秦家,秦太太已經從杭州寫信告訴了秦壽門,所以這時對胡雪巖的態度,比以前更不同了。 「我發濕氣戒酒。」秦壽門說,「今天要開戒了,陪雪巖兄痛飲一番。」 「好極了!」王有齡接口問道,「老夫子,你看我們在那裏替雪巖接風?」 以常理來說,第一天自然是他自己做東道主,問到這話,秦壽門便知有深意在內,想了想笑道:「東翁莫說出口,我們各自一猜,看看是不是一條路。」 於是秦壽門取管筆,撕張紙,背轉身去,悄悄寫好,王有齡如法炮製,把紙條伸開來一看,一個寫著「則行」,一個寫著「木易」,兩人哈哈大笑。 「木易」是楊,「用之則行」這句成語,胡雪巖也知道,就不明白到楊用之那裏去喝酒,有何可笑。 「我來告訴你。」王有齡說,「楊老夫子有極得意之事,到湖州不多幾天,已經納了寵了。這位如夫人生得宜男之相,而且賢慧能幹,我們今天就擾他去。」 口說「擾他」,其實還是王有齡作東,他叫個伺候簽押房的聽差李成,備一桌翅席,抬一罈好酒,送到楊用之那裏。胡雪巖卻是別有用心,此刻正用得著楊用之的時候,有些結納示惠的機會,不肯放過,找個空隙,把王有齡拉到一邊有話說。 「楊老夫子納寵,該送禮吧?」 「我送過了。」王有齡說,「你可以免啦!」 「禮不可廢。」胡雪巖說,「而且禮不可輕。」 王有齡略想了想,懂了他的用意,點點頭說:「也好。你打算送甚麼?」 「總以實惠為主,我想送一付金鐲子,趁早去辦了來。」 「不必這麼費事,我那裏現成有一付,你拿去用。不過,」王有齡放低了聲音,指指裏面:「可不能讓他知道!」 這是指秦壽門,胡雪巖報以領會的眼色。於是王、胡二人託詞換衣服,暫且告別,與秦壽門約好,準六點鐘在楊用之那裏會面。 而胡雪巖五點鐘就由李成引領著,到了楊用之那裏。人逢喜事精神爽,楊用之那番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神情,看來著實令人羨慕。 「啊,老兄!」楊用之拉著他的手,親熱非凡,「不敢說是『一日思君十二時』,一靜下來就會想到你,倒是一點不假。如何,寶號開張,營業鼎盛?」 「託福,託福!」胡雪巖特意很仔細地看了他一眼,「老夫子的氣色好極了!想來賓主都很對勁?」 「那還用說。我與雪公,真正是如魚得水。」 「對,對!如魚得水。」胡雪巖笑道:「聽說老夫子另外還有魚水之歡?」 楊用之哈哈大笑,向裏喊道:「錦雲,錦雲,你出來!」 不用說,錦雲就是他的新寵。門簾啟處,走出來一個面團團如無錫大阿福,年可二十的姑娘,很靦腆的向客人笑了笑。 「錦雲,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你的胡老爺,見一見!」 「啊,胡老爺!」錦雲把雙眼睜得滾圓,將胡雪巖從上看到下,然後襝衽為禮。 「不敢當!」胡雪巖朝上作了個揖,順勢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紅紙包遞了給楊用之,「一點點薄禮,為如夫人添妝!」 「不,不!沒有這個規矩。」楊用之極力推辭。 「若是嫌菲薄,老夫子就不收。再說,這是送如嫂夫人的,與老夫子無關。」 這一說,楊用之不能不收,捏在手裏,才發覺是一付鐲子,卻不知是金是銀,只好再叫錦雲道謝。 「禮太菲薄,老夫子暫且不必打開,也不必說起,免得叫人笑話。」 這一說楊用之也有數了,把那個紅紙包拿在手裏,顯得為難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深深一揖,把紅紙包塞入衣袋。 這番揖讓折衝剛剛完畢,王有齡和秦壽門相偕到了。少不得又有一番以錦雲作話題的調侃戲謔。然後開席,胡雪巖首先聲明,他不算是客,仍奉王有齡首座,而王有齡又要遜兩位幕友居上席,謙讓了半天,還是王有齡居首,胡雪巖其次,楊用之坐了主位,同時也叫錦雲入席。 賓主的交情都夠了,不妨脫略形跡,錦雲的脾氣極好,說話總是帶著一團甜笑,而且溫柔慇勤,所以這一席酒,吃得秦壽門醺醺大醉。王有齡心想,這是個機會——由阜康代理府庫的事,他已經跟楊用之提過,此時正好讓他們去深談,因此他起身告辭。 「你們談談吧!」他說,「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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