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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在別人,多半會以為鬱四的話,不是隨口敷衍,就是故意掉槍花,但胡雪岩不是這麼想,江湖中人講究「牙齒當階沿石」,牙縫中一句話,比有見證的親筆契約還靠得住。鬱四的勢力地位,已經表現得很清楚,論他的財力,即使本身並不殷實。至少能夠調度得動,這樣不就可以做大生意了?這個大生意有兩點別人所沒有的長處,自己的頭腦和鬱四的關係,兩者配合得法,可以所向無敵。

  因此,胡雪岩內心也很興奮。他把如何幫老張開絲行的事,大致說了一遍,但沒有提到其中關鍵所在的阿珠。

  而鬱四卻是知道老張,並且坐過張家的船的,「原來是老張!」他說,「這個人倒是老實的。他有個女兒,長得很出色。」

  既說到這上面,胡雪岩不能再沒有表示,否則就不夠意思了。但這個表示也很難,不便明說,唯有暗示,於是他笑一笑說:「開這個絲行,一半也是為了阿珠。」

  「噢──!」真所謂「光棍玲瓏心」,鬱四立刻就懂了,「你眼光真不錯!」

  「這件事還有點小小的麻煩,將來說不定還要請郁四哥幫忙。這且不談。郁四哥,你看這個絲行,我們是合在一起來做,還是另設號子?」

  「也不必合開絲行,也不必另設號子。老張既是你面上的人,便宜不落外方,將來我們聯手做洋莊,就托老張的絲行進貨好了。」

  老張的絲行連招牌都還未定,已經有了一筆大生意,不過胡雪岩也很漂亮,「既然如此,將來我叫老張在盈餘當中,另提一筆款子來分。」他說

  「這是小事。」鬱四說:「胡老闆,你先照你自己的辦法去做,有甚麼辦不通的地方,儘管來找我。等明天晚上約了人來談過,我們再商量我們合夥的事。」

  就這樣素昧平生的一席之談,胡雪岩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合夥人。離了碧浪春,不遠就是恒利,那裡的檔手趙長生,早就接到了張胖子的信,知道胡雪岩的來頭,接了進去,奉如上賓。

  談到本行,胡雪岩可就不如談絲行那樣事事要請教別人,略略問了些營業情況,就已了然,恒利的生意做得很規矩,但規模不大,尚欠開展。照自己做生意,銳意進取的宗旨來說,只怕恒利配合不上。

  做生意最要緊的是,頭寸調度得靈活。他心裡在想,恒利是腳踏實地的做法,不可能憑自己一句話,或者一張字條,就肯多少多少先付了再說,這樣子萬一呼應不靈,關係甚重。那麼,阜康代理湖州府庫、烏程縣庫,找恒利做匯劃往來的聯號,是不是合適?倒要重新考慮了。

  由於有此一念,他便不談正題,而趙長生卻提起來了,「胡老闆,」他說,「信和來信,說是府、縣兩庫,由胡老闆介紹我們代收代付,承情之至。不知道這件事,其中有甚麼說法,要請教。」

  胡雪岩心思極快,這時已打定了一個於己無損,于恒利有益,而在張胖子的交情方面,足以交代得過去的折衷辦法,「是這樣的,」他從容不迫地答道,「本地府、縣兩庫,王大老爺和楊師爺商量結果,委託阜康代理。不過阜康在湖州還沒有設分號,本地的支付,我想讓給寶號來辦。一則是老張的交情,再則是同行的義氣,其中毫無說法。」

  所謂「毫無說法」就是不必談甚麼條件,這真是白佔便宜的幫忙,趙長生既高興、又感激,不斷拱手說道:「多謝,多謝!」

  「長生兄不妨給我個可以透支的數位,我跟裡頭一說,事情就算成功了。改一天,我請客,把楊師爺和戶書鬱老四找來,跟長生兄見見面。」

  府、縣衙門的師爺,為了怕招搖引起物議,以致妨礙東家的「官聲」,無不以在外應酬為大忌,鬱四在湖州的手面,趙長生亦是深有所知的,現在聽胡雪岩是招之即來的語氣,而且對鬱四用撚友知交的稱呼,便越發又加了幾分敬重,於是他的態度也不自覺地不同了。

  「當然是恒利請客。胡老闆!」他雙手放在膝上,俯身向前。用很清楚的聲音問道:「我先要請問一聲,不曉得府、縣兩庫,有多少收支?」

  「這我倒還不大清楚。照平常來說,本地的收支雖不多,不過湖州富庶,又是府、縣兩衙門,我想經常三五萬銀子的進出總有的。」

  「那麼,」趙長生想了想,帶些歉意地說,「恒利資本短,我想備兩萬銀子的額子,另外我給寶號備一萬兩的額子,請胡老闆給我個印鑒式樣。」

  「好的!」胡雪岩原不想要他那一萬銀子的透支額,但謝絕好意,一定會便趙長生在心裡難過,所以平靜地又說,「至於阜康這方面跟寶號的往來,我們另外訂約,都照長生兄的意思好了。」

  「是!是!我聽胡老闆的吩咐。」

  「一言為定。」胡雪岩站起來說,「我告辭了。」

  趙長生要留他吃午飯,情意甚殷,無奈胡雪岩對恒利的事,臨時起了變化,急於要去安排妥貼,所以堅辭不肯,只說相處的日子正長,不必急在一時。然後訂下第二天上午再見面的後約,離了恒利。

  從恒利又回到了碧浪春,儼然常客,立刻便有好些人來招呼,胡雪岩直言問道:「我有要緊事,要看郁四哥,不曉得到那裡去尋找他呢?」

  「有地方尋找,有地方尋找。」有個姓錢的招呼一個後主:「小和尚!你把胡先生帶到『水晶阿七』那裡去!」

  胡雪岩道過謝,跟著小和尚出店向西,心裡在想,「水晶阿七」不知道是個甚麼人物呢?先得弄清楚了再說。

  等他一問,小和尚調皮的笑了,「是個『土貨』!」他說,「郁四叔的老相好,每天在她那裡吃中飯,打中覺。」

  原來是個土娼,郁四哥看中的,當然是朵名花,「怎麼叫『水晶阿七』呢?」他又問。

  「水晶就是水晶。」小和尚笑道:「莫非胡先生連女人身上的這個花樣都不知道?」

  一說破,胡雪岩自己也覺得好笑,便不再多問,只跟著他曲曲折折進了一條長巷,將到底時,小和尚站定了腳說:「胡先生,你自己敲門,我不進去了。」

  「為甚麼?」

  小和尚略有些臉紅,「郁四叔不准我跟水晶阿七見面。」他說。

  「原來如此!」胡雪岩拱拱手說,「勞步,勞步!」等小和尚走遠了,他才敲門,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等他說了來意,立刻引進。剛剛上樓,就聞得鴉片煙的香味,揭開門簾一看,鬱四正在吞雲吐霧,大紅木床的另一面,躺著一個花信年華,極其妖豔的少婦,自然是水晶阿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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