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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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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慶生竟不知道有此官票,因而笑道:「市面上還沒有見過,今天我算開了眼界。」 「京裏也是剛剛才通行。」劉二答道,「聽說藩署已經派人到京裏去領了,不久就會在市面上流通。」 這還不曾流通的銀票,一張是一百兩,一張是八十兩,劉慶生便在摺子上記明收下。接著把其餘幾個摺子取了出來,要求劉二代遞。 「這好辦,都交給我好了。」劉二問道,「你說,還有甚麼吩咐?」 「不敢當,二叔!就是這件事。」 「那我就不留你了,自己人說老實話,上頭還有公事要回,改天再敘吧!」 劉慶生出了撫台衙門,先不回阜康,順路到大源去看孫德慶,把那兩張「戶部官票」取了出來供大家賞鑒,同時想打聽打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隱隱約約聽見過,要發官票。也沒有甚麼動靜,官票居然就發了出來了,上頭做事情好快!」 「軍餉緊急,不快不行。」另有個大源的股東說,「我看浙江也快通行了。」 「這種官票也不曉得發多少?說是說『願將官票兌換銀錢者,與銀一律』,如果票子太多,現銀不足,那就——」孫德慶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劉慶生懂他的意思,心生警惕,回到店裏,看胡雪巖還在,便將去看劉二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提到「戶部官票」。 胡雪巖仔細看了看說:「生意越來越難做,不過越是難做,越是機會。慶生,這官票上頭,將來會有好多花樣,你要仔細去想一想。」 「我看,將來官票一定不值錢。」 胡雪巖認為他的話太武斷了些,信用要靠大家維持,如果官票不是濫發,章程又定得完善,市面使用,並無不便,則加上錢莊、票號的支持,官票應該可以維持一個穩定的價值,否則,流弊不堪設想。他要劉慶生去「仔細想」的,就是研究官票信用不佳時,要能會發生的各種毛病,以及如何避免,甚至如何利用這些毛病來賺錢。 「你要記住一句話,」他說:「世上隨便甚麼事,都有兩面,這一面佔了便宜,那一面就要吃虧。做生意更是如此,買賣雙方,一進一出,天生是敵對的,有時候買進佔便宜,有時候賣出佔便宜,會做生意的人,就是要兩面佔它的便宜,漲到差不多了,賣出,跌到差不多了,買進,這就是兩面佔便宜。」 劉慶生也是很聰明的人,只是經驗差些,所以聽了胡雪巖的指點,心領神會,自覺獲益不淺。但如何才知道漲跌呢?當然要靠自己的眼光了,而這眼光又是那裏來的呢? 他把他的疑問提出來請教,胡雪巖的神色很欣慰,「你這話問得好。」他說,「做生意怎麼樣的精明,十三檔算盤,盤進盤出,絲毫不漏,這算不得甚麼!頂要緊的是眼光,生意做得越大,眼光越要放得遠,做小生意的,譬如說,今年天氣熱得早,看樣子這個夏天會很長,早早多進些蒲扇擺在那裏,這也是眼光。做大生意的眼光,一定要看大局,你的眼光看得到一省,就能做一省的生意,看得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看得到外國,就能做外國的生意。」 這番話在劉慶生真是聞所未聞,所以在衷心欽佩之外,不免也有些困惑,「那麼,胡先生,我倒要請教你,」他說,「你現在是怎麼樣個看法呢?」 「我是看到天下!」胡雪巖說話一向輕鬆自如,這時卻是臉色凝重,彷彿肩上有一副重擔在挑著,「『長毛』不成大事,一定要完蛋。不過這不是三年兩年的事,仗有得好打,我做生意的宗旨,就是要幫官軍打勝仗。」 「胡先生,」劉慶生微皺著眉,語音囁嚅:「你的話我還不大懂。」 「那我就說明白些。」胡雪巖答道,「只要能幫官軍打勝仗的生意,我都做,那怕虧本也做,你要曉得這不是虧本,是放資本下去,只要官軍打了勝仗,時世一太平,甚麼生意不好做?到那時候,你是出過力的,公家自會報答你,做生意處處方便。你想想看,這還有個不發達的?」 這一說,劉慶生隨即想到王有齡。胡雪巖就是有眼光,在王有齡身上「放資本下去」,才有今天。於是欣然意會:「我懂了,我懂了!」 因為有此瞭解,他對「戶部官票」的想法就不同了,原來是料定它會貶值,最好少碰它,這時認為官票一發出來,首先要幫它站穩,真如胡雪巖所說的「信用要靠大家來維持」,自己既能夠作阜康的主,便在這一刻就下了決心,要盡力支持官票。 過了兩天,錢業公所發「知單」召集同業開會,要商量的就是官票如何發行?實際上也就是如何派銷。除了「戶部官票」以外,還有錢票,公所值年的執事,取來了幾張樣本,彼此傳觀,錢票的形式跟銀票差不多,平頭橫列四個字:「大清寶鈔」,中間直行寫明「準足制錢××文」,兩邊八個字:「天下通寶,平準出入」,下方記載:「此鈔即代制錢行用,並準按成交納地丁錢糧,一切稅課捐項,京外各庫,一概收解。」 「現在上頭交下來,二十萬兩銀票,十萬千錢票。規定制錢兩千抵銀一兩,十萬千就等於五萬兩銀子,一共是二十五萬兩。」值年的執事停了一下說:「大小同行,如何派銷,請大家公議。」 「部裏發下來的票子,市面上不能不用。不過這要靠大家相信官票才好。顧客如果要現銀,錢莊不能非給他票子不可。我看這樣,」張胖子說道:「公所向藩庫領了銀票和錢票來,按照大小同行,平均分派,儘量去用,或者半個月,或者十天結一次賬,用掉多少,繳多少現款進去。錢莊不要好處,完全白當差。」 雖無好處,也不背風險,所以張胖子的辦法,立刻獲得了同業的讚許,紛紛附和。 「這辦不到。」值年的執事大搖其頭,「上頭要十足繳價,情商了好半天,才答應先繳六成,其餘四成分兩個月繳清。」 這話一說,彼此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那值年的執事,素來熱心維護同業的利益,能夠爭到有利條件,他一定會出死力去爭,他爭不到,別人更無辦法。現在就只有商量如何分派了。 談到這一層,又有兩派意見,大同行主張照規模大小,平均分派,小同行則要求由大同行先認,認夠了就不必再分派給小同行。 你一言,他一語,相持不下。劉慶生以後輩新進,不敢率先發言,等那些同業中有面子的人,都講過了還未談出一個結果,他覺得該自己當仁不讓了。 「我倒有個看法,說出來請同行老前輩指教,」他說,「繳價六成,領票十足,等於公家無息貸款四成,這把算盤也還打得過,再說,官票剛剛發出來,好壞雖還不曉得,不過我們總要往好的地方去想,不能往壞的地方去想。因為官票固然人人要用,但利害關係最密切的是我們錢莊,官票信用不好,第一個倒霉的錢莊,所以錢莊要幫官票做信用。」 「唷!」張胖子心直口快,驚異地接口,「看不出小劉倒還有這番大道理說出來!」 「道理說得對啊!」值年的執事,大為讚賞,望著劉慶生點點頭說,「你這位小老弟,請說下去。」 受了這番鼓勵,劉慶生越發神采飛揚了:「阜康新開,資格還淺,不過關乎同行的義氣,決不敢退縮。是分派也好,是認也好,阜康都無不可。」 「如果是認,阜康願意認多少?」值年的執事,看出劉慶生的態度,有意要拿他做個榜樣,便故意這樣問。 劉慶生立即作了一個盤算,大同行本來八家,現在加上阜康是九家,小同行仍舊是三十三家。如果照大同行一份,小同行半份的比例來派銷那二十五萬銀子的票鈔,每一份正差不多是一萬兩銀子。 他的心算極快,而且當機立斷,所以指顧之間,已有了肯定了答覆:「阜康願意認銷兩萬。」 「好了!」值年的執事很欣慰地說,「頭難、頭難,有人開了頭就不難了。如果大同行都像阜康一樣,就去掉十八萬,剩下七萬,小同行分分,事情不就成功了。」 「好嘛!」孫德慶捧劉慶生的場,「大源也認兩萬。」 捧場的還有張胖子。不過他的捧法跟孫德慶不同,特意用烘雲托月的手法來抬高阜康的地位:「信和認一萬五。」他大聲喊著。 於是有人認一萬五,有人認一萬,小同行也兩千、三千地紛紛認銷,總結下來,二十五萬的額子還不夠分派,反要阜康和大源勻些出來。 那值年的執事姓秦,自己開著一家小錢莊,年高德劭,在同業中頗受尊敬,由於劉慶生的見義勇為,使得他能圓滿交差,心裏頗為見情。而劉慶生也確是做得很漂亮,同業都相當佩服。因此,阜康這塊招牌,在官廳、在同行,立刻就很響亮了。 這些情形很快地傳到了胡雪巖耳朵裏,深感欣慰,「慶生!」他用很坦率的語氣說,「我老實跟你說,阜康新開,情形還不知道怎麼樣?所以我不敢離開,照現在的樣子、我可以放心到湖州去了。」 「我也說實話,胡先生,不是你那天開導我,眼光要放得遠,我對認銷官票,還真不敢放手去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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