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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那我就說明白些。」胡雪岩答道,「只要能幫官軍打勝仗的生意,我都做,那怕虧本也做,你要曉得這不是虧本,是放資本下去,只要官軍打了勝仗,時世一太平,甚麼生意不好做?到那時候,你是出過力的,公家自會報答你,做生意處處方便。你想想看,這還有個不發達的?」

  這一說,劉慶生隨即想到王有齡。胡雪岩就是有眼光,在王有齡身上「放資本下去」,才有今天。於是欣然意會:「我懂了,我懂了!」

  因為有此瞭解,他對「戶部官票」的想法就不同了,原來是料定它會貶值,最好少碰它,這時認為官票一發出來,首先要幫它站穩,真如胡雪岩所說的「信用要靠大家來維持」,自己既能夠作阜康的主,便在這一刻就下了決心,要盡力支持官票。

  過了兩天,錢業公所發「知單」召集同業開會,要商量的就是官票如何發行?實際上也就是如何派銷。除了「戶部官票」以外,還有錢票,公所值年的執事,取來了幾張樣本,彼此傳觀,錢票的形式跟銀票差不多,平頭橫列四個字:「大清寶鈔」,中間直行寫明「准足製錢××文」,兩邊八個字:「天下通寶,平准出入」,下方記載:「此鈔即代製錢行用,並准按成交納地丁錢糧,一切稅課捐項,京外各庫,一概收解。」

  「現在上頭交下來,二十萬兩銀票,十萬千錢票。規定製錢兩千抵銀一兩,十萬千就等於五萬兩銀子,一共是二十五萬兩。」值年的執事停了一下說:「大小同行,如何派銷,請大家公議。」

  「部裡發下來的票子,市面上不能不用。不過這要靠大家相信官票才好。顧客如果要現銀,錢莊不能非給他票子不可。我看這樣,」張胖子說道:「公所向藩庫領了銀票和錢票來,按照大小同行,平均分派,儘量去用,或者半個月,或者十天結一次帳,用掉多少,繳多少現款進去。錢莊不要好處,完全白當差。」

  雖無好處,也不背風險,所以張胖子的辦法,立刻獲得了同業的贊許,紛紛附和。

  「這辦不到。」值年的執事大搖其頭,「上頭要十足繳價,情商了好半天,才答應先繳六成,其餘四成分兩個月繳清。」

  這話一說,彼此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那值年的執事,素來熱心維護同業的利益,能夠爭到有利條件,他一定會出死力去爭,他爭不到,別人更無辦法。現在就只有商量如何分派了。

  談到這一層,又有兩派意見,大同行主張照規模大小,平均分派,小同行則要求由大同行先認,認夠了就不必再分派給小同行。

  你一言,他一語,相持不下。劉慶生以後輩新進,不敢率先發言,等那些同業中有面子的人,都講過了還未談出一個結果,他覺得該自己當仁不讓了。

  「我倒有個看法,說出來請同行老前輩指教,」他說,「繳價六成,領票十足,等於公家無息貸款四成,這把算盤也還打得過,再說,官票剛剛發出來,好壞雖還不曉得,不過我們總要往好的地方去想,不能往壞的地方去想。因為官票固然人人要用,但利害關係最密切的是我們錢莊,官票信用不好,第一個倒楣的錢莊,所以錢莊要幫官票做信用。」

  「唷!」張胖子心直口快,驚異地接口,「看不出小劉倒還有這番大道理說出來!」

  「道理說得對啊!」值年的執事,大為讚賞,望著劉慶生點點頭說,「你這位小老弟,請說下去。」

  受了這番鼓勵,劉慶生越發神采飛揚了:「阜康新開,資格還淺,不過關乎同行的義氣,決不敢退縮。是分派也好,是認也好,阜康都無不可。」

  「如果是認,阜康願意認多少?」值年的執事,看出劉慶生的態度,有意要拿他做個榜樣,便故意這樣問。

  劉慶生立即作了一個盤算,大同行本來八家,現在加上阜康是九家,小同行仍舊是三十三家。如果照大同行一份,小同行半份的比例來派銷那二十五萬銀子的票鈔,每一份正差不多是一萬兩銀子。

  他的心算極快,而且當機立斷,所以指顧之間,已有了肯定了答覆:「阜康願意認銷兩萬。」

  「好了!」值年的執事很欣慰地說,「頭難、頭難,有人開了頭就不難了。如果大同行都像阜康一樣,就去掉十八萬,剩下七萬,小同行分分,事情不就成功了。」

  「好嘛!」孫德慶捧劉慶生的場,「大源也認兩萬。」

  捧場的還有張胖子。不過他的捧法跟孫德慶不同,特意用烘雲托月的手法來抬高阜康的地位:「信和認一萬五。」他大聲喊著。

  於是有人認一萬五,有人認一萬,小同行也兩千、三千地紛紛認銷,總結下來,二十五萬的額子還不夠分派,反要阜康和大源勻些出來。

  那值年的執事姓秦,自己開著一家小錢莊,年高德劭,在同業中頗受尊敬,由於劉慶生的見義勇為,使得他能圓滿交差,心裡頗為見情。而劉慶生也確是做得很漂亮,同業都相當佩服。因此,阜康這塊招牌,在官廳、在同行,立刻就很響亮了。

  這些情形很快地傳到了胡雪岩耳朵裡,深感欣慰,「慶生!」他用很坦率的語氣說,「我老實跟你說,阜康新開,情形還不知道怎麼樣?所以我不敢離開,照現在的樣子、我可以放心到湖州去了。」

  「我也說實話,胡先生,不是你那天開導我,眼光要放得遠,我對認銷官票,還真不敢放手去做!」

  ※※※

  一切都安排好了,自然是坐張家的船,行李都已經發到了船上,只待胡雪岩一下船就走,來了個意外的消息:麟桂調任了!

  消息是海運局的周委員特地來告訴他的,「麟藩台的兄弟在當『小軍機』,特地專人送信,調署江甯藩司,上諭也快到了。不過,」周委員神色嚴重而詭秘地,「有件事,無論如何要請老兄幫忙!」

  只要幫得上忙,胡雪岩無不盡力,當時使用很懇切的語氣答道:「你儘管說!」

  「麟藩台私人有兩萬多銀子的虧空──這本來算不了甚麼,不過,黃撫台的為人,你是曉得的,落不得一點把柄在他手裡,所以藩台的意思,想托你替他借一筆錢,先墊補了虧空再說。江寧的缺,比浙江好得多,等他一到了任,總在半年以內,一定可以還清。雪岩兄,」周委員的聲音越發低了。「這完全是因為麟藩台曉得你有肝膽,做事妥當隱秘,才肯說這話。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請問,這筆款子甚麼時候要用?」

  「總在十天以內。」

  「好的,一句話。」

  答應得太爽快,反使得周委員將信將疑,楞了一會才問出一句話:「那麼,利息呢?」

  胡雪岩想了一下,伸出一個指頭。

  「一分?」

  「怎麼敢要一分?重利盤剝是犯王法的。」胡雪岩笑道:「多要了,於心不安,少要了,怕麟大人以為我別有所求,所以只要一厘。」

  「一厘不是要你貼利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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