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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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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阿珠的娘得意的笑了,「胡老爺要做絲生意。」 阿珠當然更是喜心翻倒,不僅是為了這一來常有跟胡雪巖聚會的機會,而且也因為自己的心願,居然很快地就達成,所以有著近乎意外的那種驚喜。 「不過,乾娘——」胡雪巖這樣叫阿珠的娘。 那是杭州人習用的一種稱呼,還是南宋的遺風,義母叫乾娘,姑母也叫乾娘,凡是對年紀比自己大的婦人而自願執後輩之禮的,都可以這樣稱呼。因此這一叫,叫得阿珠的娘,受寵若驚。 「不敢當,不敢當!」她連連遜謝,近乎惶恐的,「胡老爺千萬不要這樣叫!」 她在謙虛,阿珠卻在旁邊急壞了!這一聲「乾娘」,在她聽來就如胡雪巖跟她開那個玩笑,說要叫娘為「丈母娘」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表面沒有甚麼,心一直在跳。她想:人家要來親近,你偏偏不受,這算甚麼意思呢? 因此,胡雪巖還沒有開口,她先發了話:「人家抬舉你,你不要不識抬舉!」 知女莫若母,胡雪巖的「乾娘」,立即有所意會,她自己也覺得大可不必如此堅辭不受。不過也不便把話拉回來,最好含含糊糊過去,等你再叫時不作聲,那一下「乾娘」就做定了。 於是她笑著罵阿珠:「你看你,倒過來教訓起我來了!」 她們母女倆的語氣眼風,一五一十都看在胡雪巖眼裏,此時忙著要談正經,沒有功夫理這回事,「乾娘!」他說,「我做『絲客人』,你做『絲主人』好不好?」 「胡老爺在說笑話了。」做「絲主人」就是開絲行,阿珠的娘說,「我又不開絲行,那裏有絲賣給你?」 「不要緊!我來幫你開。」 「開甚麼?」阿珠又插嘴,「開絲行?」 「對!」答得非常爽脆。 阿珠的娘看看他,又看看女兒,這樣子不像說笑話。但如果不是笑話,卻更讓她困惑,「胡老爺,」她很謹慎地問:「你自己為甚麼不來開?」 「這話問得對了!」胡雪巖連連點頭,「為甚麼我自己不來開呢?第一,我不是湖州人,做生意,老實說,總有點欺生的。第二,王大老爺在湖州府,我來做『客人』不要緊,來做『主人』,人家就要說閒話了。明明跟王大老爺無關,說起來某某絲行有知府撐腰,遭人的忌,生意就難做了。」 這一說阿珠的娘才明白。一想到自己會有個現成的「老闆娘」做,笑得眼睛瞇成兩條縫,「原來胡大老爺要我出出面。不過,」她的心又一冷,「我女人家,怎麼出面?」 「那不要緊,請你們老張來出面領帖,暗底下,是你老闆娘一把抓,那不也一樣嗎?」 「啊唷!老闆娘!」阿珠甩著辮子大笑,「又是乾娘,又是老闆娘,以後我要好好巴結你了!」 那笑聲有些輕狂,以至於把她爹招引了來,探頭一望,正好讓胡雪巖發覺,隨即招著手說:「來,來,老張!正有事要跟你談。」 老張是個老實人,見了胡雪巖相當拘謹,斜欠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彷彿下屬對上司似地,靜聽吩咐。胡雪巖看這樣子,覺得不宜於鄭重的態度來談正經,就叫阿珠說明因由。 「胡老爺要挑你做老闆!」阿珠用這樣一句話開頭,口氣像是局外人,接著把胡雪巖的意思,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老張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聽了妻子的話,為打聽胡雪巖的住址到信和去了一趟,撞出這麼一件喜事來,不過,他也多少有些疑惑,覺得事太突兀,未見得如阿珠所說的那麼好。 因此,他說話就有保留了,「多謝胡老爺,」他慢吞吞地,「事情倒是件好事,我也有一兩個絲行裏的朋友,只怕我做不好。」 「那個生來就會的?老張,你聽我說,做生意第一要齊心,第二要人緣——我想你人緣不壞的,只要聽我話,別的我不敢說,無論如何我教你日子比在船上過得舒服。」胡雪巖接著又說:「一個人總要想想後半世,弄隻船飄來飄去,不是個了局!」 就這一句話,立刻打動了老張的心,他妻子和女兒當然更覺得動聽,「胡老爺這句話,真正實在!」他妻子說,「轉眼五十歲的人,吃辛苦也吃不起了,趁現在早早作個打算。我們好歹幫胡老爺把絲行開起來,葉落歸根總算也有個一定的地方。」 「不是你們幫我開絲行!是我幫你們開絲行。」胡雪巖很鄭重地,「既然你們有絲行裏的朋友,那再好不過。老張,我倒先要問你,開絲行要多少本錢?」 「那要看絲行大小。一個門面,一副生財,兩三百兩銀子現款,替客戶代代手,也是絲行,自己買了絲囤在那裏,專等客戶上門,也是絲行。」 「照這樣說,有一千兩銀子可以開了?」 「一千兩銀子本錢,也不算小同行了。」 「那好!」胡雪巖把視線掃過他們夫妻父女,最後落在老張臉上,「我不說送,我借一千兩銀子給你!你開絲行,我託你買絲。一千兩銀子不要利息,等你賺了錢就還我。你看好不好?」 「那怎麼不好?」老張答道:「不過,胡老爺,做生意有賺有蝕,萬一本錢蝕光了怎麼辦?」 「真正是!」他妻子大為不滿,「生意還沒有做,先說不識頭的話。」 「不!乾娘,」胡雪巖卻很欣賞老張的態度,「做生意就是要這個樣子。顧前不顧後,一門心思想賺,那種生意做不好的。這樣,老張,我勸你這條船不要賣,租了給人家,萬一絲行『倒灶』,你還可以靠船租過日子。」 老張怔怔地不作聲,他有些心不在焉,奇怪「胡老爺」怎麼一下子叫她妻子為「乾娘」? 「爹!」阿珠推著他說:「人家在跟你說話?你在想啥心事?」 「喔,喔!」老張定定神,才把胡雪巖的話記起來,「胡老爺,」他說:「今年總來不及了!」 「怎麼呢?」 「開絲行要領牙帖,聽說要京裏發下來,一來一往,最快也要三個月功夫,那時候收絲的辰光早過了。」 「收絲也有季節的嗎?」 「自然囉!」阿珠的娘笑了,「胡老爺,你連這點都不明白?」 「隔行如隔山。我從來沒有經手過這行生意。不過。」胡雪巖說,「我倒想起來了,錢莊放款給做絲生意的,總在四、五月裏。」 「是啊,新絲四、五月裏上市,都想早早脫手,第一,鄉下五荒六月,青黃不接的當口,都等銅鈿用。第二,雪白的絲,擺在家裏黃了,價錢就要打折扣,也有的想擺一擺,等價錢好了再賣,也不過多等個把月。絲行生意多是一年做一季。」 胡雪巖聽得這話躊躇了,因為他有一套算盤,王有齡一到湖州,公款解省,當然由他阜康代理「府庫」來收支,他的打算是,在湖州收到的現銀,就地買絲,運到杭州脫手變現,解交「藩庫」,這是無本錢的生意,變戲法不可讓外人窺見底蘊,所以他願意幫老張開絲行。現在聽說老張的絲行一時開不成功,買絲運杭州的算盤就打不通了。 「有這樣一個辦法,」他問老張:「我們跟人家頂一張,或者租一張牙帖來做。你看行不行?」 「這個辦法,聽倒也聽人說過。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錢?說不定頂一年就要三五百兩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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