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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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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不難,只是那隻鍋不容易找,我送你們一個。」胡雪巖又說:「我倒要嘗一嘗你這個徒弟的手藝,看比我另外的一個徒弟是好是壞?」 「另外一個徒弟是那個?」 胡雪巖笑笑不響。阿珠也猜到了是誰,心裏頓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些不舒服,但又不能不關心。 她又想,不問下去倒顯得自己有甚麼忌諱似地,十分不妥。於是問道:「是胡太太?」 「當然是她。」 「胡太太的這樣菜,一定做得道地?」 「也不見得。」胡雪巖說,「她不大會做菜,也不大喜歡下廚房。」 「那麼喜歡甚麼呢?」 胡雪巖有些猜到,她是在打聽他太太的性情,因而想到她娘那天也可能借送食物為名,特意來觀望風色。如果自己的猜想不錯,只怕今天就要有個了斷。 這是個難題,在自己這方面來說,對於阿珠的態度,根本還未到可以作最後決定的時候,那就得想個甚麼好辦法來搪塞,既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又要不傷阿珠的感情。 「咦!怎麼了,忽然變啞巴了?」阿珠見他久久不語,這樣催問。 「我忽然想起一樁要緊事。」胡雪巖順口掩飾著,「剛才談到甚麼地方了?」 阿珠倒又不關心他太太的愛好了,咬著嘴唇,微垂著眼,死瞪住他看。 「我要說你了,」胡雪巖笑道,「莫非你也變了啞巴?」 「我也忽然想起一樁事,我要看你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以為我說有要緊事是騙你?」 「不是甚麼騙我,你在打主意要走了!」 「你的心思真多。不過,」胡雪巖望著窗外,「天快黑了,這地方上岸不便,而且看樣子要下雨。我說句實話,你不說我倒記不起,你一說正好提醒我,我該走了。」 阿珠心裏十分生氣,明明早就想走了,還要說便宜話,於是轉身向外,故意拉長了聲音喊船夥計:「阿四,搭跳板,送客!」 「還早啊!」她娘馬上應聲,「胡老爺再坐一歇。」 「不要留他!天黑了,要下雨了,路上不好走,等下滑一跤,都怪你!」明明負氣,偏是嚦嚦鶯聲,入耳只覺好聽有趣。胡雪巖無論如何忍不下心來說要走,笑笑答道:「我不走,是阿珠在趕我。」 「阿珠又沒規矩了。胡老爺,你不要理她!等我收拾桌子泡茶來你吃。」等收拾了桌子,重新泡上一碗上品龍井新茶來,天氣果然變了,船篷上滴滴答答響起了雨聲。 「黃梅天,說晴就晴,一下功夫,天又好了。」 阿珠的娘說這話的用意,胡雪巖當然知道,是唯恐他要走,或者雖不走而記掛著天黑雨滑,道路泥濘,不能安心坐下來。他向來不肯讓人有這種懸揣不安的感覺,心想既來之則安之,真的要走,那怕三更半夜,天上下冰雹,總也得想出辦法來脫身,那就不如放大方些。 於是他說,「隨它下好了,反正不好走就不好走,你們船上我又不是沒有住過。」 這一說,她們母女倆臉上的神色,立刻就都不同的。「是啊!」阿珠的娘說,「明天一早走也一樣。」 「不過我今天晚上實在有件要緊事。也罷,」他慨然說道,「我寫封信,請你們那位夥計,替我送一送。」 「好的!」阿珠的娘要吩咐她女兒去取筆硯,誰知阿珠的心裏來得快,早就在動手了。 打開櫃子取出一個紅木盤,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原是為客人預備的,只是久已不用,硯墨塵封,阿珠抹一抹乾淨,隨手伸出春蔥樣的一隻指頭,在自己的茶碗裏蘸了幾滴水珠,注入硯中,替他磨墨。 她磨墨,他在腹中打草稿,此是胡雪巖的一短,幾句話想了好半天,把張信紙在桌上抹了又抹,取支筆在硯台中舐了又舐,才算想停當。 信是寫給劉慶生的,請他去通知自己家裏,只說:今夜因為王有齡有要緊公事,要徹夜會商,不能回家。其實這麼兩句話,叫船夥計阿四到自己家去送個口信,反倒簡便,只是胡雪巖怕阿四去了,會洩漏自己的行蹤,所以特意轉這樣一道手。 辦了這件事,胡雪巖就輕鬆了,但阿珠看在眼裏,卻又不免猜疑,胡雪巖怕是個怕老婆的人?轉念又想,這正是胡雪巖的好處,換了那些浪蕩子弟,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太太丟在家,獨守空房,那怕提心吊膽,一夜坐等,也不會放在他心上。 「好了!」他喝著茶說,「有事,你就談吧!」 明明有終身大事要談,說破了,阿珠反倒不願,「你這個人!」她說,「一定要有事談,才留你在這裏嗎?」 「就是閒談,總也要有件事。」胡雪巖問道,「阿珠,你在湖州住過幾年?」 「那怎麼說得出?來來去去,算不清楚了。」 「湖州地方你總很熟是不是?」 「當然不會陌生。不過也不是頂熟。」阿珠又說,「你問它做甚麼?」 「王大老爺放了湖州府,我總要打聽打聽那裏的情形。」 「我倒問你。」阿珠忽然然注意地,「你是不是也要到湖州去做官?」 這話讓胡雪巖很難回答,想了一會答道:「湖州我是要常去的。不過,至多是半官半商。」 「怎麼叫『半官半商』?又做官又做生意?」阿珠心中靈光一閃,就像黑夜裏在荒野中迷路,忽然一道閃電,恰好讓她辨清了方向,不由得精神大振,急急問道:「你要到湖州做啥生意?是不是開錢莊。」 「不是開錢莊。」胡雪巖答說:「我想做絲生意。」 「這就一定要到湖州去!」阿珠很高興,也很驕傲地說:「我們湖州的絲,天下第一!」 「是啊!因為天下第一,所以外國人也要來買。」 阿珠說的「天下」,是照多少年來傳統的定義,四海之內,就是天下。胡雪巖到過上海,曉得了西洋的情形,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他口中的天下,跟阿珠所想的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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