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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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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的娘想了想說:「好,多的銀子就算存在我這裏。好在胡老爺以後總還有坐我們船的時候。」說完,她就退了出去。 胡雪巖顧不得說話!一半也是有意如此,不喝酒先吃菜,而實在也是真正的享用,連著吃了好幾筷魚,才抬頭笑道:「阿珠,我有個辦法,最好有這樣一位丈母娘,那我的口福就好了!」 表面上是笑話,暗地裏是試探,遇著情分還不夠的女孩子,這就是唐突,會惹得對方生氣,非挨罵不可。但在阿珠聽來,又不以為是試探,竟是他吐露真意,作了承諾,頓時臉也紅了,心也跳了,忸怩萬分,恨不得就從窗口,「撲通」一聲跳到河裏去泅水,躲開他那雙眼睛。 幸好,胡雪巖只說話時看了她一眼,說完依舊埋頭大嚼。不過阿珠眼前的羞窘雖無人得見,心裏的波瀾卻連自己都覺得難以應付,她霍地一下站起來就跑。 這不暇考慮的一個動作,等做出來了,心裏卻又不安,怕他誤會她生了氣,所以順口說了句:「我去看看,湯好了沒有?」 原是句託詞。一臉的紅暈,她也羞於見娘,回到自己的鋪上,撫著胸,摸著臉,只是對自己說:把心定下來! 心一定又想起她爹娘那天晚上的話,老夫婦沒有防到隔艙有耳,說來一無顧忌,「女大不中留,我看阿珠茶不思,飯不想,好像有點——」她爹沒有再說下去。 「有點甚麼?」 「好像害相思病。」 「死鬼!」她娘罵他,「自己女兒,說得這樣難聽!」 「我是實話。你說,我是不是老實話?」 她娘不響,好半天才問:「你看,那位胡老爺人怎麼樣?」 「這個人將來一定要發達的——」 「我不是說他發達不發達。」她娘搶著又說,「我是說,你看他有沒有良心?」 「你怕他對阿珠沒有良心?我看,這倒不會。不過,你說的,不肯阿珠給人家做小。何以現在又問這話?」 「我不肯又怎麼樣?阿珠喜歡他,有甚麼辦法?」 「怎麼樣呢?我只看她茶不思,飯不想,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胡老爺。」 「在你面前當然不會。」阿珠的娘說,「在我面前,不曉得提過多少回了,無緣無故就會扯到姓胡的頭上,這一趟到上海的客人,不是很刮皮嗎?阿珠背後說起來,總是『人家胡老爺不像他』,『人家胡老爺才是好客人』,你聽聽!」 「那麼,你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呢?」 「我也想穿了,只要小倆口感情好,做大做小也就不管它了!不過,」她娘換了種敬重丈夫的語氣:「這總要做老子的作主。」 「也由不得我作主。我老早說過,照我的意思,最好挑個老實的,一夫一妻,苦就苦一點。只是你不肯,她不願。那就你們娘兒倆自己去商量好了。」 「女兒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不要推出不管。」阿珠的娘說,「你也去打聽打聽,到底胡老爺住在那裏?信和的張老闆一定曉得,你去問他!」 「問到了做甚麼?你要去看他?」 「一則看他,二則看他太太,如果是隻雌老虎,那就叫阿珠死了這條心吧!」 這是十天前的話,果然尋著了「胡老爺」,而且一請就來。就不知道她娘看見了胡太太沒有,為人如何?阿珠心裏這樣在轉著念頭。 唉!她自己對自己不滿,這樣容易明白的事,何以好久都猜不透?只要到了胡家,自然見著了胡太太,如果胡太太真個是隻「雌老虎」,從娘那裏先就死了心,決不肯承攬這筆短途的生意,更不會待他這樣子的慇勤親熱。照此看來,娘不但見著了胡太太,而且看得胡太太十分賢慧,有氣量,將來女兒嫁過去,有把握不會吃虧受氣,所以今天完全是像「毛腳女婿」上門一般待他。這不是明擺著的事,為何自己思前想後一直想不通? 這下倒是想通了,但剛有些定下來的心,卻越發亂了。 「阿珠啊!」她聽得她娘在喊,「來把湯端了去!」 這一叫使得阿珠大窘,自己摸一摸臉,簡直燙手,料想臉色一定紅得像岸上的榴花一樣,但不答應也不得,便高聲先答一句:「來了!」 「快來啊!湯要冷了。」 萬般無奈,只好這樣答道:「娘,你自己端一端,我手上不空。」 「你在做啥?」 甚麼也不做,只像一碗熱湯一樣,擺在那裏,等自己的臉冷下來。她又用涼水洗了一把臉,脫去軟緞背心,剛解衣鈕,聽得一聲門響,嚇一大跳,趕緊雙手抱胸,掩住衣襟。 「走進來也不說一聲!」她埋怨她娘,「嚇得我魂靈都出竅了。」 「你也是,這時候擦甚麼身?」她娘催她:「快點!你也來幫著招呼,招呼。」 這一下妙極,「手上不空」的原因也有了,臉上的顏色也遮掩了。阿珠大為得意,把手巾一丟,扣好衣鈕,拿下襬抹一抹平,重新走到了前艙。 胡雪巖已經在吃飯了,一碗剛剛吃完,她伸手去接飯碗,他搖搖頭說:「吃得太飽了!」 「那麼你多吃點湯。這碗三絲蓴菜湯,是我娘的拿手菜。」 「沒有一樣不拿手,請王大老爺那天,大致就照這個樣子,再添兩個炒菜,弄隻汽鍋雞。」 「甚麼叫汽鍋雞?」阿珠笑道:「江西人補碗,『嘰咕嘰』!」 胡雪巖忍不住笑了,笑停了說:「原來你也有不曉得的菜!汽鍋雞是雲南菜,王大老爺是福建人,生長在雲南,所以喜歡雲南口味。汽鍋雞我也是在他家頭一回吃,做法我也學會了,等下我再傳授給你娘。」 「不要,不要,你教我好了。」阿珠往後看了看,「不要給我娘曉得。」 「咦!這為啥?」 「我娘總說我笨手笨腳,沒有一樣菜燒得入味的。我現在也要學一樣她不會的,只怕見都沒有見過,那就儘由得我說了。」 「好,我教你!」胡雪巖把汽鍋雞的做法傳授了她。 「這並不難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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