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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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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客氣了,是你分內應得之財,客氣甚麼?你不肯收,我反倒不便說話了。」 「好,好,這先不談。談正經!」 「對啊,談正經。」胡雪巖說,「你今天回去,最好就把在大源經手的事,料理料理清楚。第一樁要尋店面,房子要講究、漂亮,出腳要方便,地點一定要在上城。尋『瓦搖頭』多看幾處,或買或典,看定了來告訴我。」 「是的。第二樁?」 「第二樁要尋夥計,你看中了就好了。」 「是。第三樁?」 「以後無非裝修門面,買木器之類,都是你辦,我不管。」 劉慶生想了想答道:「我曉得了!胡先生請你明天立個一千兩的摺子,把圖章交給我,隨時好支用。」 「不錯!你替我寫張條子,給信和的張先生。請他墊支一千兩,立個摺子。」 這又是考一考他的文墨。劉慶生倒也應付裕如,把條子寫好,胡雪巖看過不錯,便畫了花押,連同那二百兩現銀,一起讓劉慶生帶了回去。 劉慶生是就在這一夕談中,完全為胡雪巖降服了。他本來一個人住在店裏,這夜為了有許多事要籌劃,特意到客棧去投宿,找了間清靜客房,問櫃上借了副筆硯,討兩張「尺白紙」,一個人在油燈下把自己該做的事,一條一條記下來。等到寫完,雞都叫了。 和衣躺了一會,天亮起身,雖然睡得極少,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提了銀包,直回大源。同事見他一夜不回來,都道他狎妓去了,紛紛拿他取笑。劉慶生的為人,內方外圓,笑笑不響,動手料理自己經手的賬目,一把算盤打得飛快,到日中都已結算清楚。吃過午飯,說要去收賬,出店去替胡雪巖辦事。 第一件就是尋房子,這要請教「瓦搖頭」。到了「茶會」上尋著熟人,說了自己所要的房子的格局,附帶有個條件,要在「錢莊」附近,替他租一所小小的住屋,劉慶生的打算是要把家眷接了來,住得離錢莊近了,隨時可以到店裏去照應。 約定了聽回話的時間,然後要去尋夥計,人來人往,總要有個起坐聯絡的地方,離開大源他得有個住處——好得手裏有二百兩銀子在,劉慶生決定去借客棧,包了一座小院子,共有三個房間。論月計算。接著到「薦頭行」去挑了個老實勤快的「打雜」,當天就叫他到客棧來上工。 看看天快黑了,大源的檔手孫德慶,已經回家。劉慶生辦了四樣很精緻的水禮,登門拜訪。 「噢!」孫德慶大惑不解,「無緣無故來送禮,這是啥緣故?」 「我有件事,要請孫先生栽培——」 「我曉得,我曉得!」孫德慶搶著道:「我已經跟東家說過了,一過了節就要加你工錢。你何必還要破費?慶生,掙錢不容易,這份禮起碼值四兩銀子,你兩個月的工錢,何苦?」 他完全弄錯了!但這番好意,反使得劉慶生難以啟齒,笑一笑答道:「看來我要替孫先生和老闆賠不是了!」 「怎麼?」孫德慶一驚:「你闖了甚麼禍?是不是吃進了倒賬?」 「不是!」他把隨身所帶的賬簿,往孫德慶面前一放:「賬都結清楚了,沒有一筆賬收不到的。孫先生,我要走了。」 「走到那裏去?」 「說出來孫先生一定替我高興,有個朋友要弄個號子,叫我去做檔手。」 「唷!恭喜,恭喜!」孫德慶換了副懷疑的面孔又說,「不過,你倒說說看,是怎麼樣一個朋友?何以事先一點風聲都不露?」 「我也是昨天才撞著這麼個難得的機會。」劉慶生說:「有個人,孫先生總曉得:胡雪巖!」 「是從前信和的那個胡雪巖?他是你的新東家?」 聽到「新東家」三字,可知孫德慶已經答應了,劉慶生寬心大放,笑嘻嘻地答道:「大概是的。」 「這就不對了!東家就是東家,甚麼大概,小概?胡雪巖這個人,我也見過,眉毛一動,就是一計。我看——」孫德慶終於很率直地說了出來,「有點不大靠得住!」 「靠得住。」劉慶生說,「真的靠不住,我再回來,孫先生像我的長輩一樣,也不會笑我。」 這兩句話很動聽,孫德慶點點頭:「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你一出去就做檔手,也是大源的面子,但願不出笑話。如果真的靠不住,你千萬要當心,早早滑腳,還是回大源來。」 過去也有過虛設錢莊,吸進了存款,一倒了事的騙局。孫德慶「千萬要當心」的警告,就是怕有此一著,將來「東家」逃走,做檔手的要吃官司。這是決不會有的事,但說這話總是一番好意。劉慶生本來還想表示,等錢莊開出來,跟大源做個「聯號」,現在當然也不必送這個秋波。答應一聲:「我一定聽孫先生的話。」隨後便告辭了。 離了孫家,來到胡家,他把這一天的經過,扼要報告了胡雪巖。聽說他在客棧裏包了一個院子,胡雪巖就知道他做事是放得開手的——原來還怕他拘謹,才具不夠開展,現在連這最後一層顧慮也消除了。 「好的,你儘管去做。該你做主的,儘管做主,不必問我。」 「有件事,一定要胡先生自己做主。」劉慶生問道,「字號不知道定了沒有?定了要請人去寫,好做招牌。」 「對,這倒是要緊的。不過,我也還要去請教高明,明天告訴你。」 ▼第六章 他請教的不是別人,是王有齡。 「題招牌我還是破題兒第一遭。」王有齡笑道,「還不知怎麼題法,有些甚麼講究?」 「第一要響亮,容易上口,第二字眼要與眾不同,省得跟別家攪不清楚。至於要跟錢莊有關,要吉利,那當然用不著說了。」 「好,我來想想看。」 他實在有些茫然,隨便抽了本書,想先選幾個字寫下來,然後再來截搭選配。書架上抽出來的那本書是《華陽國志》,隨手一翻,看了幾行,巧極了,現成有兩個字。 「這兩個字怎麼樣?」王有齡提筆寫了《華陽國志》上的兩句話:「世平道治,民物阜康。」在「阜康」上面打了兩個圈。 「阜康,阜康!」胡雪巖唸了兩遍,欣然答道,「好極!既阜且康,就是它。」 說著,他就要起身辭去,王有齡喚住他說,「雪巖,我有個消息告訴你,我要補實缺了。」 「喔!那個州縣?」 「現在還不曉得。撫院的劉二來通知我,黃撫台約我今天晚上見面,他順便透露的消息。照我想,也該補我的缺了。」 就這時只見窗外人影閃過,腳步極其匆遽,胡雪巖眼尖,告訴王有齡說:「是吳委員。」 門簾掀處,伸進一張笑臉來,等雙腳跨進,吳委員就勢便請了個安,高聲說道,「替大人道喜,真正大喜!」 「喔,喔,」王有齡楞了一下,旋即會意,吳委員跟藩署接近,必是有了放缺的消息,便站起身來,連連拱手:「多謝,多謝!」 「我剛從藩署來,」他走近兩步說,「確確實實的消息,委大人署理湖州府。」 這一說,連不十分熟悉官場情形的胡雪巖都覺得詫異,候補州縣,「本班」的實缺不曾當過一天,忽然一躍而被委署知府,這不是太離譜了嗎? 王有齡自然更難置信,「這,這似乎不大對吧?」他遲疑地問。 「決不錯!明天就『掛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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