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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這要慢慢看。總而言之一句話,信和的路子,我一定讓開。」

  「好的!」張胖子現在跟胡雪巖的情分關係不同了,所以不再說甚麼言不由衷的門面話,很坦率地答道:「你為人我相信得過。你肯讓一步,我見你的情,有甚麼忙好幫,只要我辦得到,一定盡心盡力。你說!」

  「當然要請張先生幫忙。第一,開門那天,要捧捧我的場。」

  「那還用得著說?開門那天,我約同行來『堆花』,多沒有把握,萬把兩現銀子,是有的。」

  「好極!我先謝謝。」胡雪巖說,「第二件,我立定宗旨,信和的好手,決不來挖。我現在看中一個人,想請張先生從中替我拉一拉。」

  「那個?你說說看!」

  「清和坊大源,有個小朋友,好像姓劉,人生得蠻『外場』的。我想約他出來談一談。」

  「姓劉,蠻『外場』的?」張胖子皺著眉想了一會想起來了,「你的眼光不錯!不過大源的老闆、檔手,我都很熟,所以這件事我不便出面,我尋個人替他把他約出來見面,將來談成了,你不可說破是我替你拉攏的!」

  「曉得,曉得。」

  張胖子沒有說假話,他幫胡雪巖的忙,確是盡心盡力,當時就託人把姓劉的約好。這天晚上快到二更了,有人到胡家去敲門,胡雪巖提盞「油燈照」去開門,把燈提起來往來人臉上一點,正是那姓劉的。

  「胡先生,信和的張先生叫我來看你。」

  「不錯,不錯,請裏面坐。」

  請進客廳,胡雪巖請教名字,姓劉的名叫劉慶生。他就稱他「慶生兄」。

  「慶生兄府上那裏?」

  「餘姚。」

  「噢,好地方,好地方。」胡雪巖很感興趣地說,「我去過。」

  於是談餘姚的風物,由餘姚談到寧波,再談回紹興,海闊天空,滔滔不絕,把劉慶生弄得莫名其妙,好幾次拉回正題,動問有何見教?而胡雪巖總是敷衍一句,又把話扯了開去,倒像是長夜無聊,有意找個人來聽他講《山海經》似地。

  劉慶生的困惑越來越深,而且有些懊惱,但他也是極堅忍的性格——胡雪巖與王有齡的一番遇合,當事人都從不跟別人談,但張胖子瞭解十之五、六,閒談之中,加油加醬地渲染著,所以同行都知道胡雪巖是個神秘莫測的「大好佬」,劉慶生心裏在想:「找我來,必有所為,倒偏要看看你說些甚麼?」就由於這一轉念,他能夠忍耐了。

  胡雪巖就是要考驗他的耐性。空話說了一個鐘頭,劉慶生毫無慍色,認為滿意,第一關,實在也是最難的一關,算是過去了。

  這才談到劉慶生的本行。胡雪巖是此中好手,借閒談作考問,出的題目都很難。劉慶生照實回答,大都不錯,第二關又算過去了。

  「慶生兄,」他又問,「錢莊這一行,我離開得久了,不曉得現在城裏的同業,一共有多少家?」

  「『大同行』八家,『小同行』就多了,一共有三十三家。」

  「噢!那三十三家?」

  這下才顯出劉慶生的本事,從上城數到下城,以兌換銀子、銅錢為主的三十三家「小同行」的牌號,一口氣報了出來,一個不缺。這份記性,連胡雪巖都自嘆不如。

  到此地步,他差不多已決定要用此人了,但是還不肯明說出來,「寶眷在杭州?」他問。

  「都在餘姚。」劉慶生答。

  「怎麼不接出來呢?」

  「還沒有力量接家眷。」

  「想來你已經討親了?」

  「是的。」劉慶生說,「伢兒都有兩個了。」

  「府上還有些甚麼人?」

  「爺娘都在堂。還有個兄弟,在蒙館裏讀書。」

  「這樣說,連你自己,一家七口,家累也夠重了!」

  「是啊!所以不敢搬到杭州來。」劉慶生說,「在家鄉總比較好尋生路。」

  「倘或說搬到杭州,一個月要多少開銷?」胡雪巖說,「不是說過苦日子,起碼吃飯嘛一葷一素,穿衣嘛一綢一布,就是老婆嘛,一正一副也不算過分。」

  劉慶生笑道:「胡先生在說笑話了。」

  「就當笑話講好了。你說說看!」

  「照這樣子說,一個月開銷,十兩銀子怕都不夠。」

  「這也不算多。」胡雪巖接著便說:「杭州城裏錢莊的大同行,馬上要變九家了。」

  「喔!」劉慶生很注意地問:「還有一家要開出來?」

  「不錯,馬上要開出來。」

  「叫啥字號,開在那裏?」

  「字號還沒有定,也不知道開在那裏。」

  「這……,這是怎麼回事?」

  胡雪巖不答他的話,「慶生兄,」他問:「如果這家錢莊請你去做檔手,大源肯不肯放?」

  「甚麼?」劉慶生疑惑自己聽錯了,「胡先生請你再說一遍。」

  這一次聽清楚了,卻又有些不大相信,細看胡雪巖的臉色,不像是在開玩笑,才知道自己的運氣來了。

  「大源沒有不肯放的道理。我在那裏,感情處得不錯,倘或有這樣的好機會,同事聽了也高興的。」

  「那好!我請你,我請你做這家新開錢莊的檔手。」

  「是胡先生自己要開錢莊?」劉慶生略有些訝異。

  「老闆不是我——也好算是我,總之,一切我都可以作主。慶生兄,你說一個月至少要十兩銀子的開銷,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兩,這樣,我送你二百兩銀子一年,年底另有花紅。你看如何?」

  這還有甚麼話說?但太慷慨了,卻又有些令人不信。胡雪巖看他的神情,猜到他心裏,告個便到裏面取了五十兩一錠的四錠銀子出來,放在他面前。

  「這是今年四月到明年三月的,你先關了去。」

  「不要,不要!」劉慶生激動不已,吵架似的把銀子往外推,「胡先生,你這樣子待人,說實話,我聽都沒有聽見過,銅錢銀子用得完,大家是一顆心,胡先生你吩咐好了,怎麼說怎麼好!」

  他激動,胡雪巖卻冷靜,很懇切地說:「慶生兄,這二百兩頭,你今天一定要帶回去。錢是人的膽,你有這二百兩銀子在手裏,心思可以定了,腦筋也就活了,想個把主意,自然就會高明。」

  「不是這話,不是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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