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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聽說是黃撫台的款子,孫德慶的表情立刻不同了,「咦!」他驚異而重視,「慶生,你的本事真不小,撫台的線都搭上了。」

  「我那裡有這樣的本事,另外有人托我的。」

  「那個?」

  劉慶生故意笑笑不響,讓他自己去猜──也知道他一定一猜便著,偏要叫他自己說出來才夠味。

  「莫非胡雪岩?」

  「是的。」劉慶生看著他,慢慢地點一點頭,好像在問:這一下你知道他了吧?

  孫德慶有些困惑而豔羨的表情,把銀票拿了出去交櫃上辦理匯劃,隨即又走了進來問道:「你們那家號子,招牌定了沒有?」

  「定了,叫『阜康』。」

  「阜康!」孫德慶把身子湊了過來,很神秘地問道,「阜康有黃撫台的股子?」

  他的想法,出人意外,劉慶生心想,這話關係甚重,說出去變成招搖,不要意出是非來,所以立即答道:「我不曉得,想來不會,本省的撫台,怎麼可以在本省開錢莊?」

  「你當然不會曉得,這個內幕──」孫德慶詭秘地笑笑,不再說下去,臉上是那種保有獨得之秘的矜持。

  劉慶生是真的不知道,阜康有沒有黃撫台的股份在內?所以無法代為辯白,但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等把匯票打好,劉慶生離了大源,坐轎來到胡家,一面交差一面把孫德慶的猜測,據實相告。胡雪岩得意地笑了。

  「讓他們去亂猜。市面『哄』得越大,阜康的生意越好做。」

  這一說劉慶生才放心,欣然告辭。胡雪岩隨即也到了海運局,只見好幾乘轎子在門口。杭州府所治兩縣:錢塘、仁和,錢塘是首縣。縣裡的差役正在驅散閒人,維持交通。胡雪岩知道賀客正多,便不走大門,從夾弄中的側門進去,悄悄溜到簽押房旁邊他平日起坐的那間小屋裡。

  「胡老爺!」伺候簽押房的聽差李成,笑嘻嘻地報告消息:「我們老爺高升了。」

  「喔!怎麼樣?」

  「補了烏程縣,署理湖州府,仍舊兼局裡的差使。我們老爺官運亨通,做下人的連帶也沾了光。胡老爺,」李成說道:「我有件事想求胡老爺。」

  「你說,你說!」

  「我有個表叔,筆下很來得。只為吃了一場官司,光景很慘。我想請胡老爺說說,帶了到湖州去。

  「噢!」胡雪岩問道:「你那表叔筆下來得,是怎麼個來得呢?」

  「寫封把應酬信,都說好。也會打算盤記帳,」

  胡雪岩想了想說:「我倒要先試試他看。你幾時叫他來看我。」

  「是!」李成很興奮地說,「不知道胡老爺甚麼時候有空,我叫他來。」

  胡雪岩剛要答話,只聽靴聲橐橐,王有齡的影子已在窗外出現,李成急忙迎了出去打簾子,把主人迎了進來。王有齡卻不回簽押房,一直來到胡雪岩的那間小屋,只見他春風滿面,步履安詳,氣派似乎大不相同了。

  「恭喜,恭喜!」胡雪岩含笑起身,兜頭一揖。

  「彼此,彼此!」王有齡拉住他的手說,「到我那裡去談。」

  他把胡雪岩邀到簽押房的套間,並坐在他歇午覺的一張小床上,有著掩抑不住的興奮,「雪岩!」他說,「一直到今天上午見了藩台,我才能相信。一年功夫不到,實在想不到有今日之下的局面。福者禍所倚,我心裡反倒有些嘀咕了。」

  「雪公,你千萬要沉住氣!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過去。只看將來。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它,你只想著今天我做了些甚麼,該做些甚麼就是了。」

  王有齡聽他的話,克制著自己,把心靜下來,「第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他說,「藩台催我趕快到任,另外有人勸我,趕在五月初一接印,先有一筆現成的節敬好收,你看怎麼樣?」

  這一問,把胡雪岩問住了。他細想了想答道:「官場的規矩我不懂,不過人同此心,撿現成要看看,於人無損的現成好撿,不然就是搶人家的好處,要將心比心,自己設身處地,為別人想一想。」

  「我躊躇的就是這一層。節敬只有一份,我得了,前任署理的就落空了──」

  「這就決不能要!」胡雪岩打斷他的話說,「人家署理了好些日子,該當收此一份節敬,不該去搶他──銅錢銀子用得完,得罪一個人要想補救不大容易──」

  「好,你不必說了。」王有齡也打斷了他的話,「我決定端午以後接印。」

  「那就對了!雪公,你鴻運當頭,做事千萬要漂亮。」胡雪岩一面說,一面把那張匯票交了給他。

  「這是要緊的,我吃了飯就上院。只怕手本遞進去,他沒功夫見!」王有齡很認真地說,「這件事非要從速有個了斷不可!」

  「也不一定要見你。『火到豬頭爛』,只要他見了匯票就好了,不妨先寫好一封信擺著,見不著人就遞信。順便把撫台衙門節下該開銷的,早早開銷,那就放心好了,自會有人送消息來。」

  「不錯,准定這麼辦。」王有齡略停一下又說:「雪岩,這一補了實缺,起碼又要萬把銀子墊進去,窟窿越扯越大,我有點擔心呢!」

  「不要怕,有我!」胡雪岩催他,「事不宜遲,最好趁黃撫台不曾打中覺以前就去一趟。」

  王有齡依他的話辦,寫好一封短簡,把匯票封在裡面,又備好節下該開發的賞號,一一用紅封套套好,一大迭揣在靴頁子裡,然後傳轎到撫台衙門。

  劉二一見,趕來道喜。王有齡今非昔比,不免要擺一擺架子,但架子擺在臉上,賞封捏在手裡,一個二十兩銀票的紅封套塞了過去,那就架子擺得越足,劉二便越發恭敬。

  「王大老爺!」劉二用那種極顯決心的語氣說,「今天是不是要見撫台?要見,我一定讓你老見著!」

  「怎麼呢?撫台極忙?」

  「是啊!不是極忙,我怎麼說這話?」劉二低聲說道,「京裡來了人,在簽押房裡關上門談了一上午了。將軍也派了『戈什哈』來請,說有軍務要商量,這一去,說不定到晚才能回來。如果王大老爺一定要見,我此刻就上去回,掉個槍花,總要讓你老見著。不過,就見了也談不到多少時候。」

  「那麼,撫台去拜將軍之前,可有看封信的功夫?」

  「這一定有的。你老把信交給我,我伺候在旁邊,一定讓他拆開來看。」

  王有齡便把信交了給他:「那就拜託你了。撫台有甚麼話,勞駕你跑一趟,給我個信。」

  「那不用說的,我自然曉得。」

  「再托你一件事。」王有齡把靴頁子裡一大把紅封套掏出來交給劉二,「節下的小意思,請你代為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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