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胡雪岩 | 上頁 下頁
四八


  王有齡是早就預備好了的,聽黃宗漢一口氣說下來,語聲暫停之際,趕快起身請安:「大人這樣子栽培,真是叫人感激涕零,惶恐萬分,不知如何報答?」

  「要談報答,只要把公事辦妥了就是報答──湖州地方,與眾不同,雪軒兄,你要把全副本事拿出來。」

  「是!」王有齡緊接著說,「不過我有下情,還要大人格外體恤。」

  「你說。只要于公事有益,無不可通融。」

  「這是海運局的公事。」王有齡說,「我接手還不久,這次『民折官辦』一案,其中委曲,無不在大人洞鑒之中。如今首尾未了,倘或後任不明究竟,遇事挑剔,且不說賠累的話,只往來申複解釋,就極費功夫。大人請想,那時我人在湖州,如何得能全副心思去對付錢糧。這後顧之憂,我斗膽要請大人作主。」

  「你要我如何替你作主?」黃宗漢問。

  「請大人許我在這一案了結以後再交卸。」

  黃宗漢沉吟了,兩眼望空,似乎有所盤算。這一個便也猜他的心思,莫非這個差使已經許了別人,所以為難?

  「答應你兼差,原無不可。」黃宗漢慢慢把視線落在他臉上,「只是你兼顧得來嗎?」

  這一問在王有齡意料之中,隨即答道:「請大人放心,一定兼顧得來。因為我部下有個人非常得力,這一次『民折官辦』,如果沒有他多方聯絡折衝,不能這麼順利。」

  「喔,這個人叫甚麼名字?是甚麼出身?幾時帶來我看看。」

  「此人叫胡光墉,年紀甚輕,雖是闤闠中人,實在是個奇才。眼前尚無功名,似乎不便來謁見大人。」

  「那也不要緊。現在有許多事要辦,只要是人才,不怕不能出頭。」黃宗漢問,「你說他是闤闠中人,做的甚麼買賣?」

  「他──,」王有齡替胡雪岩吹牛,「他是錢業世家,家道殷實,現在自己設了個錢莊。」

  「錢莊?好,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語氣奇怪,王有齡倒有些擔心,覺得皮裡陽秋,用意難測,不能不留神。

  「提起錢莊,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黃宗漢問,「現在京朝大吏,各省督撫,紛紛捐輸軍餉,我亦不能不勉為其難,想湊個一萬銀子出來,略盡綿薄。過幾天托那姓胡的錢莊,替我匯一匯。」

  「是!」王有齡答道:「理當效勞,請大人隨時交下來就是了。」

  一聽這話,黃宗漢便端茶碗送客,對他兼領海運局的事,並無下文。王有齡心裡不免焦急,不上下下,不知再用甚麼方法,方能討出一句實話來?

  因此,他一出撫台衙門,立刻囑咐高升去找胡雪岩。等他剛剛到家,胡雪岩跟著也就來了,王有齡顧不得換衣服,便拉了他到書房裡,關起房門,細說經過。

  「現在海運局的事,懸在半空裡,該怎麼打算,竟毫無著手之處,你說急人不急人?」王有齡接著又說,「索性當面告訴我不行。反倒好進一步表明決心,此刻弄得進退維谷了。」

  「不要緊,事情好辦得很。」胡雪岩很隨便地說,「再多花幾兩銀子就行了。」

  「咦!」王有齡說,「我倒不相信,你何以有些把握?再說,花幾兩銀子是花多少,怎麼個花法?」

  「雪公!你真正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盤口』已經開出來了,一萬銀子!」

  「啊!」王有齡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他把當時的情形又回想了一遍,只因為自己不明其中的奧妙,說了句等他「隨時交下來」,黃宗漢一聽他不識竅,立刻就端茶送客,真個翻臉無情,想想也不免寒心。

  「閒話少說,這件事辦得要快,『藥到病除』,不宜耽誤!」

  「當然,當然。」王有齡想了想說:「明天就托信和匯一萬銀子到部裡去。」

  「慢一點,這一萬銀子交給我,我另有用處。」

  這話似乎費解,但王有齡看他不說,也就不問──這是他籠絡胡雪岩的方法之一,表示徹底信任,所以點點頭說:「明天上午請你到局裡來取。」

  「不!明天雪公一定很忙,我不來打攪,請派個人把銀票給我送來,盡上午把它辦好,中午我們碰頭。」

  「慢慢,我想一想。」王有齡猜度明天的情況:「算它一早『掛牌』,立刻就要到藩署謝委,跟著上撫台衙門──」

  「不!」胡雪岩打斷他的話,搖著手說,「雪公,撫台那裡下午去。你從藩暑回局裡,有件要緊事辦,把局裡的人找了來,透露點意思給他們,海運局的差使不動。為甚麼呢?是要把人心穩住──拿錢莊來說,如果檔手一調動,夥計們就會到外面去瞎講,或者別人問到,不能不回話,這樣一來,內部許多秘密,就會洩漏出來。我想官場也是一樣,所以只要這樣一說,人心定了,就不會有風言風語,是是非非。雪公,你看可是?」

  「怎麼不是?」王有齡笑道,「我的腦筋也算很快,不過總比你慢了一步。就這樣吧,別的話明天中午碰了頭再說。」

  到了第二天十點多鐘,海運局的庶務,奉命去打了一張信和的銀票送來。胡雪岩隨即去找劉慶生──他是這樣打算,劉慶生是個可造之材,但是立櫃台的夥計,一下子跳成檔手,同行難免輕視,要想辦法提高他的身份,培養他的資望。現在替黃宗漢去辦理匯款,顯得來頭不小,以一省來說,撫台是天字第一號的主顧,有這樣的大主顧在手裡,同行對劉慶生自然會刮目相看。等他說明了這番意思,劉慶生高興得不得了,但是他倒不盡是為自己高興。

  「真正是意想不到的漂亮!」他收斂笑容說,「胡先生,實不相瞞,有句話,我現在可以說了。大源的孫先生,對你老人家的後臺、實力,還有點將信將疑。我心裡懊惱,苦於無法分辯,空口說白話,毫無用處,不如不說,我現在到大源去辦了這筆匯款,他們就曉得你老人家的手面了!」

  「還有這一層?」胡雪岩笑道,「等招牌掛了出來,看我再耍點手面給他們看看。」

  「事不宜遲,我此刻就去辦。等下我把票據達到府上。」

  劉慶生的身價已非昔比了,穿上鹽大街估衣鋪買來的綢緞袍褂,簇新的鞋襪,雇了一乘小轎,抬到大源。

  大源的夥計無不注目,以為來了個大主顧,等轎簾打開,一看是劉慶生,個個訝然,自也不免妒羨。劉慶生略略有些窘態,幸好他天生一張笑臉,所以大家也還不忍去挖苦他。

  見了孫德慶,稍稍有一番寒暄,隨即談入正題:「我有筆款子,想托大源匯到京裡,匯到『日升昌』好了,這家票號跟戶部有往來,比較方便。」

  「多少兩?」孫德慶問:「是捐官的銀子?」

  「不是。黃撫台報效的軍餉,紋銀一萬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