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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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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王有齡誠懇地答說,「凡有可以效勞之處,無不如命。」 「唉!」倪良燿安慰之中有感慨,「都像老哥這樣熱心明白,事情就好辦了。」 有了這句話,公事就非常順手了。提到交兌漕米餘額,倪良燿表示完全聽王有齡的意思;他會交代所屬,格外予以方便。接著,他又大嘆苦經;說是明知道黃宗漢所奏,浙江漕米如數兌足這句話不實,他卻不敢據實奏覆,辯一辯真相,講一講道理,原因是惹不起黃宗漢。 「黃中丞這一科——道光十五年乙未,科運如日方中;不說別的,拿江蘇來說,何學使以外,還有許中丞,都是同年。京裏除了彭大軍機,六部幾乎都有人。他老哥替我想想,我到那裏去伸冤講理?」 「大人的勞績,上頭到底也知道的。吃虧就是便宜,大人存心厚道,後福方長。」 倪良燿是老實人,對他這兩句泛泛的慰詞,亦頗感動,不斷拱手說道:「託福,託福!」 主人並無送客之意,這算是抬舉,王有齡不能不知趣,主動告辭,便又陪著倪良燿談了些時局和人物;從他口中,得知何桂清捐輸軍餉,交部優敘獎勵,也常有奏摺,建議軍務部署,硃筆批示,多所獎許,聖眷正隆。這些情形,在王有齡當然是極大的安慰。 辭出天后宮,王有齡在轎子裏回想此行的種種,無一事不是順利得出乎意料之外;因而心裏不免困惑,一個人到底是靠本事,還是靠運氣?照胡雪巖的情形來說,完全是靠本事;想想自己的今天,似乎靠運氣。 這話也不對!他在想,胡雪巖本事通天,如果沒有自己,此刻自是依然潦倒,懷才不遇的人,車載斗量,看來他也要靠運氣。 至於自己呢?如果不是從小習於吏事,以及這一趟從京師南下,好好看了些經世之學的名著,為黃宗漢所賞識,那麼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過派上個能夠撈幾個錢的差使,黃宗漢決不會把浙江漕米海運的重任,託付給自己。照此一說,還是要有本事。 有本事還要有機會;機會就是運氣。想到這裏,王有齡的困惑消失了,一個人要發達,也要本事,也要運氣。李廣不侯,是有本事沒有運氣;運氣來了,沒有本事,不過曇花一現,好景不長。 現在是運氣來了,要好好拿本事出來——本事在胡雪巖身上,把胡雪巖收服了,他的本事就變成了自己的本事。這樣深一層去想,王有齡欣然大有領悟,原來一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人;用人又先要識人,眼光、手腕,兩俱到家,才智之士,樂予為己所用,此人的成就便不得了了。 由於這個瞭解,王有齡覺得用人的方法要變一變,應該恩威並用;特別是對胡雪巖,在感情以外,更加上權術、籠絡之道,無微不至。 半個月的功夫,一切公事都辦得妥妥貼貼,該要回杭州了。王有齡了為犒勞部屬,特設盛宴;宴罷宣佈:「各位這一趟都辛苦了,難得到上海來一趟,好好玩兩天!今天四月初四,我們準定初七開船回杭州。」 說完,從靴頁子裏取出一疊紅封袋,上面標著名字,每人一個,連張胖子都不例外;封袋裏面是一張銀票,數目多寡不等,最多的是周委員那一個,一百兩;最少的是那個庶務的,二十兩。 「這是『杖頭錢』。」他掉了句文,「供各位看花買醉之需。」 說到「看花」那就是「纏頭資」了,周、吳二人已經發覺。阿珠成了胡雪巖的禁臠,不便問津;好在三多堂各有相好,有錢有功夫,樂得去住兩天。 「你也去逛一逛。」王有齡又對高升說,「我要到我親戚那裏去兩天,放你的假吧!」高升也有一個紅包,是二十兩銀子。 託詞到親戚家住,其實是住在梅家弄。這個秘密,始終只有胡雪巖一個人知道。這一天晚上,王有齡約了他在畹香的妝閣小酌,有公事以外的「要緊話」要談。 半個月之中,王有齡來過四趟,跟畹香已經打得火熱,自己的身份也不再瞞她;這天要談的話,就是關於畹香的——把她安排好了,王有齡還要替阿珠安排。 他的心思,胡雪巖猜到一半,是關於畹香的;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但覺得不宜冒失。先要探探畹香的口氣,所以等一端起酒杯就說:「畹香,王大老爺要回去了。」 一聽這話,她的臉色馬上變了,看上去眼圈發紅,也不知她是做作還是真心?不過就算做作,也做得極像;離愁別恨,霎時間在臉上堆起,濃得化不開。 「那一天動身?」她問。 「定了初七。」王有齡回答。 「這麼急!」畹香失聲說道。 「今天初四。」胡雪巖屈著手指說:「初五、初六;還有三天的功夫,也很從容了。你有甚麼話,儘管跟王大老爺說,」 「我!」畹香把頭扭了過去,「教我說甚麼?我說了也沒有用——辦不到的!」 「怎麼呢?」胡雪巖逼進一層,「何以曉得辦不到?」 畹香把臉轉了過來,皺著眉、閉著嘴,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是極為躊躇的樣子;幾次欲語又休,終於只是一聲微喟,搖搖頭,把一雙耳環晃蕩個不住。 「有話儘管說呀!」王有齡拉住了她的手說,「只要我辦得到,一定如你的願;就辦不到,我也一定說理由給你聽。不要緊,說出來商量。」 「跟那個商量?只好跟皇帝老爺商量!」 「皇帝老爺」的稱呼,在王有齡頗有新奇之感;特別是出以吳儂軟語,更覺別有意趣,便即笑道:「有那麼了不起,非要皇帝才能有辦法?」 「自然囉!」畹香似乎覺得自己極有理,「除非皇帝老爺有聖旨,讓你高升到上海來做官——」 原來千迴百折,不過要表明捨不得與王有齡相離這句話。本主兒此時不會有所表示,敲邊鼓的開口了。 「畹香!」胡雪巖問道:「你是心裏的話?」 「啊呀,胡老爺。」畹香的神色顯得很鄭重,「是不是要我把心剜出來給你看。」 「我相信,我相信!」王有齡急忙安慰她說。 「我也相信。」胡雪巖笑嘻嘻地接口:「畹香,初七你跟王大老爺一船回杭州,好不好?」 「怎麼不好!只怕王大老爺不肯。」 「千肯萬肯,求之不得!只有三天功夫了,你預備起來!」 這話連王有齡都有些詫異,為何胡雪巖這等冒失,替人硬作主納妾?但以對他瞭解甚深,暫且不響,靜觀究竟。王有齡尚且如此,畹香自然格外困惑,而且也有些驚惶,怕弄假成真,變得騎虎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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