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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張胖子總歸是站在同行這方面的,而且自己也有擔保的責任,心裡在想,姓孫的吃不消尤老五,說到「請吩咐」的話,未免冒失!如果憑一句話草草成局,以後一出麻煩,吃虧的心是錢莊,自己也會連帶受累。

  由於這樣的瞭解,他不希望他們講江湖義氣,願意一板一眼談生意,不過他的話也很圓到,「大家都是自己人,尤五哥更是好朋友,沒有談不通的事,」他說,「『三大,願意幫忙,尤老哥一定也不會叫『三大』吃虧。是不是?」

  尤老五當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立即接口:「一點不錯!江湖歸江湖,生意歸生意。我看這樣,」他望著胡雪岩說,「小爺叔,這件事讓張老闆跟孫老闆他們去談,應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無不照辦,我們就不必在場了。」

  胡雪岩聽他這一說,暗暗佩服,到底是一幫的老大,做事實在漂亮。於是欣然答道:「對,對!我也正有事要跟五哥談。」

  說著,兩人相偕起身,向那幾個錢莊朋友點一點頭,到另外一張桌子去吃茶,讓張胖子全權跟「三大」談判。

  「小爺叔!」尤老五首先表明,「借款是另外一回事,通裕墊米又是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米,我已經叫通裕啟運了,在那裡交兌,你們要不要派人,還是統通由我代辦?請你交代下來,我三天功夫替你們辦好。」

  「好極了!五哥跟老太爺這樣放交情,我現在也不必說甚麼!『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將來就曉得了。」胡雪岩接著又說,「在那裡交兌,等我問明白了來回報五哥。要不要另外派人,公事上我不大懂,也要回去問一問。如果我好作主,當然拜託五哥,辛苦弟兄們替我辦一辦。」

  「好的,就這樣說定了──我關照通裕老顧去伺候,王大老爺有甚麼話,儘管交代他。」

  一件有關浙江地方大吏前程的大事,就這樣三言兩語作了了結。胡雪岩還有件要緊事要請尤老五幫忙。

  「五哥,我還有個麻煩要靠你想辦法。」他放低了聲音說:「我有兩萬銀子要匯到福建,不能叫人知道,你有甚麼辦法?」

  尤老五沉吟了一會問道:「是現銀,還是莊票?」

  「自然是莊票。」

  「那容易得很。」尤老五很隨便地說:「你自己寫封信,把莊票封在裡面,我找個人替你送到,拿回信回來。你看怎麼樣?」

  「那這樣太好了。」胡雪岩又問:「不曉得要幾天功夫?」

  「不過五六天功夫。」

  胡雪岩大為驚異:「這麼快?」

  「我托火輪船上的人去辦。」

  從道光十五年起,英國第一艘「渣甸號」開到,東南沿海便有了輪船。不久為了禁鴉片開仗,道光二十一年辛醜七月,英國軍隊攻陷鎮江,直逼江寧,運了大炮安置在鐘山,預備轟城。朝廷大震,決計議和,派出耆英、伊裡布和兩江總督牛鑒為「全權大臣」,與英國公使談和,訂立和約十三條,賠軍費,割香港,開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為通商口岸,稱為「五口通商」,大英公司的輪船,源源而至,從上海到福州經常有班輪,但一路停靠寧波、溫州,來回要半個月的功夫,何以說是只要五六天?胡雪岩越發不解。

  「我到英國使館去想辦法,他們有直放的輪船。」

  「噢!」是一聲簡單的答語,可是胡雪岩心裡卻是思潮起伏,第一覺得外國人的花樣厲害,飄洋過海,不當回事,做生意就是要靠運貨方便,別人用老式船,我用新式船,搶在人家前面運到,自然能賣得好價錢──火輪船他也見過,靠在碼頭上像座倉庫,裝的東西一定不少,倒不妨好好想一想,用輪船來運貨,說不定可以發大財。

  其次,他發覺尤老五的路子極廣,連外國使館都能打得通,並且這個人做事爽快,應該傾心結交,將來大有用處。

  這樣一想,便放出全副本領來跟尤老五周旋,兩個人談得十分投機。他把與王有齡的關係,作了適當的透露。尤老五覺得此人也夠得上「俠義」二字,而且肯說到這種情形,完全是以自己人相看,因而原來奉師命接待的,這時變成自己願意幫他的忙了。

  這面談得忘掉了時間!那面的錢莊朋友,卻已有了成議,由通裕出面來借,「三大」和張胖子一共貸放十萬兩銀子,以三個月為期,到期可以轉一轉,尤老五和胡雪岩做保,卻有一個條件要王有齡答應,這筆借款沒有還清以前,浙江海運局在上海的公款匯劃,要歸三大承辦,這是一種變相保證的意思。

  「用不著跟王大老爺去說。」胡雪岩這樣答覆,「我就可以代為答應。」

  「利息呢?」尤老五問。

  「利息是這樣,」張胖子回頭看了看那面「三大」的人,低了聲說道:「年息一分一照算。」

  「這不算貴。」尤老五說。

  人家是漂亮話,胡雪岩要結交尤老五,便接口說道:「也不算便宜!」

  張胖子很厲害,他下面還有句話,起先故意不說,這時察言觀色,不說不可,便故意裝作埋怨的神氣:「你們兩位不要性急!我話還沒有完,實在是這個數!」說著伸開食拇兩指揚了揚。

  「八厘?」胡雪岩問。

  「不錯,八厘。另外三厘是你們兩位做保應得的好處。」

  「不要把我算在裡頭。」胡雪岩搶著說道,「我的一份歸五哥。」

  「小爺叔,你真夠朋友!不過我更加不可以在這上面『戴帽子』。這樣,」尤老五轉臉問張胖子,「你的一份呢?」

  「我?」張胖子笑道,「我是放款的,與我甚麼相干?」

  「話不是這麼說。張老闆,我也知道,你名為老闆,實在也是夥計,說句不客氣的話,『皇帝不差餓兵』,我要顧到你的好處。不過這趟是苦差使──我准定借三個月,利息算九厘,明八暗一,這一厘算我們的好處,送了給你。」

  「這怎麼好意思?」

  「不必客氣了。」胡雪岩完全站在尤老五這面說話,「我們甚麼時候成契?」

  「明天吧!」

  就這樣說定局,約定了第二天下午仍舊這裡碰面,隨即分手。張胖子跟「三大」的人還有話談,胡雪岩一個人回去,把經過情形一說,王有齡和周、吳二人,興奮非凡,自然也把胡雪岩讚揚不絕。

  避開閒人,胡雪岩又把匯款到福建的事,跟王有齡悄悄說了一遍。他皺著眉笑道,「雪岩,事情這麼順利,我反倒有些擔心了。」

  「擔心甚麼?」

  「擔心會出甚麼意外。凡事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那在於自己。」胡雪岩坦率答道:「我是不大相信這一套的。有甚麼意外,都因為自己這個不夠用的緣故。」說著,他敲敲自己的太陽穴。

  「不錯!」王有齡又說,「雪岩,你的腦筋好,想想看,還有甚麼該做而沒有做的事?」

  「你要寫兩封信,一封寫給黃撫台,一封寫給何學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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