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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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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張胖子笑道,「阿珠,你們這趟真交運了!怎麼樣謝謝胡老爺?」 「應該,應該。」阿珠笑道:「我做雙鞋給胡老爺。」 「那個稀罕?」 「那麼做兩樣菜請胡老爺。」 「越發不中用了。」 張胖子是有意拿阿珠逗笑,這樣不行,那樣也不好,最後她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只有替胡老爺磕頭了。」 「不錯!」張胖子笑道:「不過也不光是替胡老爺磕,還要給胡老太太、胡太太磕頭。」 「這又為甚麼?」 「傻丫頭!」胡雪岩忍俊不禁,「張老闆拿你尋開心你都不懂。」 阿珠還是不懂,張胖子就說:「咦!這點你都弄不明白,你進了胡家的門,做胡老爺的姨太太,不要給老太太磕頭?」 這一下羞著了阿珠,白眼嗔道:「越胖越壞!」說完掉身就走。 張胖子哈哈大笑,「這一趟出門真有趣!」 「閒話少說。」胡雪岩問道:「你答應了人家放款,有把握沒有?江湖上最講究漂亮,一句話就算定局。你不要弄得『鴨屎臭』!」 「笑話!」張胖子說,「我有五萬銀子在上海,再向『三大』拆五萬,馬上就可以付現。不過,責任是大家的!」 「那還用說?海運局擔保。」 這樣說停當了,各自安置。第二天一早,胡雪岩還在夢中,覺得有人來推身子,睜眼一看是阿珠站在床前。 「王大老爺叫高二爺來請你去。」 「噢!」胡雪岩坐起身子,從枕頭下取出表來看,不過才七點鐘。 這時她已替他把一件綢夾襖披在身上,身子靠近了,薌澤微聞,胡雪岩一陣心蕩,伸手一把握住了阿珠的手往懷裡拖。 「不要嘛!」阿珠低聲反抗,一面用手指指艙壁。 這不是真的「不要」,無非礙著「隔艙有耳」。胡雪岩不願逼迫太甚,拿起她的手聞了一下,輕聲笑道:「好香!」 阿珠把手一奪,低下頭去笑了。接著把他的衣服都拋到床上,管自己走開。走到艙門口卻又轉過頭來,舉起纖纖一指,在自己臉上刮了兩下,扮個鬼相,才扭腰而去。 胡雪岩心想:上個月城隍山的李鐵口,說自己要交桃花運。看來有些道理。轉念卻又自責,交運脫運的當口,最忌這些花樣。甚麼叫桃花運?只要有了錢,天天交桃花運!這樣一想,立刻便把嬌憨的阿珠置諸腦後,穿好衣服,匆匆漱洗,到前面船上去見王有齡。 王有齡在等他吃早飯,邊吃邊談,細說昨日經過。王有齡聽得出了神。等他講完,搖著頭彷佛不相信似地說:「奇遇何其多也!」 「事情總算順利,不過大意不得。」胡雪岩問道:「昨天總打聽了些消息,時局怎麼樣?」 「有,有!」王有齡說,「得了好些消息。」 消息都是關於洪楊的,洪秀全已經開國稱王,國號名為「太平天國」,改江寧為「天京」,洪秀全的「尊號」稱為「天王」。置百官,定朝儀,有十條禁令,也叫「天條」,據說仿自基督教的「十誡」。 太平天國的軍隊自然稱作「太平軍」,有一路由「天官丞相」林鳳祥、「地官丞相」李開芳率領,奪鎮江,渡瓜洲,陷維揚,準備北取幽燕。 「唷!」胡雪岩吃驚地說,「太平軍好厲害!」 「太平軍誠然厲害,不過官軍也算站住腳了。」王有齡說,「向欽差已經追到江寧,在城東孝陵衛紮營,預備圍城。另外一位欽差大臣,就是以前的直隸總督琦善,也率領了直隸、陝西、黑龍江的馬步各軍,從河南趕了下來,迎頭痛擊。我看以後的局勢,慢慢可以變好,只看練兵籌餉兩件大事,辦得如何?」 「照這一說,糧價一定會看好?」 「那當然。隨便那一朝、那一代,只要一動刀兵,糧價一定上漲。做糧食生意的,如果囤積得好,能夠不受損失,無不大發其財。」 「這就是了。」胡雪岩欣慰地說,「我們現在這個辦法,倒真的是幫了松江漕幫的忙。」 王有齡點點頭,兩眼望空,若有所思,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倒叫胡雪岩有些識不透。 「雪公!」他忍不住問,「你想到了甚麼好主意?」 「對了,我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與其叫別人賺,不如我們自己賺!好不好跟張胖子商量一下,借出一筆款子來,買了通裕的米先交兌,浙江的那批漕米,我們自己囤著,等價錢好了再賣?」 「主意倒是好主意。不過我們做不得,第一,沒地方囤──」 「那不要緊!」王有齡搶著說,「我們跟通裕合夥,借他的地方囤米。」 「這更不好了。雪公!」胡雪岩正色說道:「江湖上做事,說一句算一句,答應了松江漕幫的事,不能翻悔,不然教人看不起,以後就吃不開了。」 王有齡對胡雪岩十分信服,聽他這一說,立刻捨棄了自己的「好主意」,不斷說道:「對,對!我依你。」 「還有一層,回頭尤老五來了,雪公,請你格外給他一個面子。」 「我知道了。」 不多久,尤老五上船謁見,磕頭請安。王有齡十分客氣,大大地敷衍了一番。接著就解纜開船,出城沿吳淞江東行,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上海。 【第四章】 上海縣城築于明朝嘉靖三十二年,原是用以「備倭」的,城周九裡,城牆高二丈四尺,大小六個城門,東南西北四門,名為朝宗、跨海、儀風、晏海,另外有寶帶、朝陽兩門,俗稱小東門、小南門。他們的船就泊在小東門外。 船剛到就有人在碼頭上招手,立在船頭上的尤老五,也報以手勢,跳板還不曾搭妥,那人已三腳兩步,走上船來,身手矯捷,如履平地,一望便知是過慣了水上生涯的。 「阿祥!」尤老五問他,「都預備好了?」 「都好了。」阿祥答道,「叫北門高升棧留了屋子,三多堂也關照過了,轎子在碼頭上。」 「好,你到碼頭上去招呼,凡事要周到。」 等阿祥一走,尤老五隨即回到艙中。胡雪岩正在跟張胖子商量,住那家客棧,先幹甚麼,後幹甚麼,兩個人對上海都不大熟,所以商量了半天,尚未停當。 等尤老五一出現,就不必再商量了。他告訴胡雪岩,已預先派了人來招呼,一切都有預備,不勞大家費心,同時聲明,上海縣屬於松江府,他是地主,所以在上海的一切供應,都由他「辦差」。 「這怎麼敢當?」胡雪岩說,「尤其是『辦差』兩個字,五哥,你是在罵人了!」 尤老五笑笑不響,然後問道:「爺叔,你上海熟不熟?」 「不熟。」 「那就快上岸吧,好白相的地方多得很,不必耽誤功夫了。」 於是,連王有齡在一起,都上了岸,碼頭上已經有幾頂藍呢轎子停在那裡──五口通商不過十年的功夫,上海已變得很奢華了,服飾僭越,更不當回事,所以除卻王有齡,大家都生平第一遭坐了藍呢大轎。 轎子進城,折而往北,停下一看,附近都是客棧,大小不同,大的金字招牌上寫的是「仕宦行台」,小的便寫「安寓客商」。高升棧自然是仕宦行台,尤老五派人包下一座院落,共有五間房,十分寬敞乾淨。這時行李也送到了,等安頓妥貼,尤老五把胡雪岩拉到一邊,悄悄問道:「王老爺為人是不是很方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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