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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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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有個主意了。」張胖子失聲說了這一句,發覺王有齡在注意,不便再說;悄悄把胡雪巖一拉,到一旁去密語。 張胖子是想去訪「空門艷跡」——嘉興有些玷辱佛門的花樣,胡雪巖也知道;但王有齡的身份不便去,當時商定,張胖子帶周、吳去結「歡喜緣」,胡雪巖陪著王有齡去閒逛。 於是分道揚鑣,胡雪巖掉了個花槍,陪著王有齡先走;兩頂小轎到了鬧市,下轎瀏覽,信步走進一家書坊。 王有齡想買部詩集子,胡雪巖隨手翻著新到的京報,看見一道上諭,上有黃宗漢的名字,便定睛看了下去。 上面除了黃宗漢奏覆椿壽自盡原因的原摺,說「該司因庫款不敷,漕務棘手,致肝疾舉發,因而自盡,並無別情。」皇帝批的是,「知道了。」胡雪巖知道,黃宗漢的那個麻煩已經沒有了。這是否何桂清的功勞呢? 王有齡買了詩集子,胡雪巖也買了京報;無處可去,正好乘周、吳兩人不在,回到船上去密談。 看完京報上那道上諭,王有齡的心情,可說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黃宗漢脫然無累,聖眷正隆,今後浙江的公事,好辦得多;懼的是久聞他刻薄奸狡,說不定過河拆橋,不再賣何桂清的賬,那就失去了一座靠山。 「雪公!」胡雪巖對他,新近改了這樣一個公私兩宜的稱呼,「我說你是過慮。黃撫台想做事,要表功,我們照他的意思來做;做得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好,那還有甚麼話說?俗語說得好,『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何學台把你領進門就夠了,自己修行不到家,靠山再硬也不中用。你看!」 他指著京報中的一道上諭讓王有齡看,寫的是: 「諭內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定擬徐廣縉罪名一摺,已革署湖廣總督徐廣縉,經朕簡派欽差大臣,接辦軍務,沿途行走,已屬遲延;迨賊由湖南下竄,漢陽、武昌相繼失守,猶復株守岳州,一籌莫展,實屬調度失機,徐廣縉著即照裕誠等所擬,按定律為斬監候;秋後處決。」 「這位徐大帥,皇帝特派的欽差大臣,靠山算得硬了!自己不好還是靠不住,還是要殺頭。」胡雪巖似乎很感慨地說,「一切都是假的,靠自己是真的——人緣也是靠自己;自己是個半吊子,那裏來的朋友?」 這番話聽得王有齡連連點頭,「雪巖,」他說:「不是我恭維你,你可惜少讀兩句書,不然一定比何根雲、黃撫台還要得意。」 「我不是這麼想,做生意的見了官,好像委屈些;其實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樂趣。做官許多拘束,做生意發達了才快活!」 「喔!」王有齡很感興趣地說:「『盍言爾志』!」 這句話胡雪巖是懂的,「說到我的志向,與眾不同,我喜歡錢多,越多越好!」他圍攏兩手,做了個摟錢的姿勢,「不過我有了錢,不是拿銀票糊牆壁,看看過癮就算數;我有了錢要用出去!世界上頂頂痛快的一件事,就是看到人家窮途末路,幾幾乎一錢逼死英雄漢,剛好遇到我身上有錢,」他做了個揮手斥金的姿態,彷彿真有其事似地說:「拿去用!夠不夠?」 王有齡大笑:「聽你說說都痛快!」 「還有一樣,做生意發了財,儘管享用,蓋一座大花園,討十七八個姨太太住在裏面,沒有人好說閒話。做官的發了財,對不起,不好這樣子稱心如意!不說別的,叫人背後指指點點,罵一聲『贓官』,這味道就不好過了。」 「唉!」王有齡被他說動了心,「照此看來,我都想棄官從商了。」 「這也不是這麼說。做官也有做官的樂趣,起碼榮宗耀祖,父母心裏就會高興。像我,有朝一日發了大財,我老娘的日子自然會過得極舒服;不過一定美中不足,在她老人家心裏,十來個丫頭伺候,不如朝廷一道『誥封』來得值錢!」 「這也不是辦不到的事。」王有齡安慰他說,「不過一品夫人的誥封請不到而已。」 捐班可以捐到三品道員,自然也就有誥封。胡雪巖此時還不敢存此奢望,「請個誥封,自然不是太難的事,只是做官要做得名符其實,官派十足,那就不容易了。」他笑笑又說:「不是我誹薄做官的,有些候補老爺,好多年派下上一個差使,窮得來吃盡當光。這樣子的官,不做也罷。」 這話,王有齡頗有感觸,便越覺眼前的機會可貴。「雪巖,」他問,「周、吳二人,怎麼說法?」 甚麼事怎麼說?胡雪巖無法回答;但他的意思是能夠懂的:「雪公,你放心!這兩位全在我手裏,要他長就長,要他短就短,不必放在心上。我現在擔心的是怕尋不著這麼一位肯墊貨的大糧商。」 「是呀!」王有齡也上了心事,「我還怕找到了,他不肯相信。」 「這……,」胡雪巖搖搖頭:「不要緊!只要他有實力,不怕他不聽我們的話。」 看到他這樣有信心,再想到他籠絡人的手段,王有齡果然放心了。 等閒談到晚,張胖子帶著周、吳兩人興盡歸來。仔細看去,臉上都浮著詭秘的笑容;胡雪巖當著王有齡不便動問,心裏明白,他們此行,必為平生所未歷。 「喔,喔,我想起件事。」張胖子忽然一本正經地說,「我今天遇到一個朋友,偶然談起;松江有一家大糧行,跟漕幫的關係密切,他們有十幾萬石米想賣。倒不妨打聽一下。」 胡雪巖還未開口,王有齡大為興奮:「這下對了路了!」 「咦,雪公!」胡雪巖奇怪地,「事情不過剛剛一提,也不知內情如何?你何以曉得對了路了!」 「你也有不懂的事!」王有齡得意地笑了,為他講解其中的道理。 他對於漕運已經下過一番功夫,知道松江出米,又當江浙交界,水路極便,所以松江的漕幫是個大幫,也應該是個富幫;但唯其既大且富,便成了一個俎上之肉。松江府知府所以與四川成都府、湖南長沙府,成為府缺中有名的三個肥缺,各有特殊的說法;松江府兼管水路關隘,漕幫過閘討關,不能不賣他的賬是一大原因。 年深月久,飽受剝削,松江漕幫的公款虧空甚鉅,成了「疲幫」。王有齡判斷這家糧行,實際上就是漕幫所開,現在有糧食要賣,來源大成疑問,可能就是從漕米中侵蝕偷漏而來的;米質不會好,但是米價一定便宜,差額便可減少許多。 「那好!」胡雪巖對此還未有過深入的研究,只聽王有齡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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