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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不是這話,不是這話!」張胖子又急忙改口,「你的來頭,信和一定要替你做面子,再多些也要想辦法。這你不管了,你說,期限長短?」

  「你們喜歡長,還是喜歡短?」胡雪岩說,「長是長的辦法,短是短的辦法。」如果期限能夠放長,胡雪岩預備移花接木,借信和的本錢,開自己的錢莊。

  張胖子自然不肯明白表示,只說:「主隨客便,要你這裡吩咐下來,我們才好去調度。」

  這一問胡雪岩無從回答,海運局現在還不需用現銀,只要信和能夠擔保。而他自己呢,雖然靈機一動,想借信和的資本來開錢莊,但這件事到底要跟王有齡從長計議過了,才有動手,眼前也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這樣躊躇著,張胖子卻誤會了,以為胡雪岩還是想在利息上「戴帽子」,自己不便開口,所以他作了個暗示:「雪岩,我們先談一句自己弟兄的私話,你現在做了官,排場總要的,有些用度,自己要墊,我開個摺子給你,二千兩的額子以內,隨時支用,你有錢隨時來歸,利息不計。」

  胡雪岩明白,這是信和先送二千兩銀子,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收了他這二千兩,信和有甚麼要求,就非得替他辦到不可。不過胡雪岩也不便峻拒,故意吹句牛:「這倒不必。信和是我『娘家』,我有錢不存信和存那裡?過幾天我有筆款子,大概五、六千兩,放在你們這裡,先做個往來。」

  「那太好了。你拿來我替你放,包你利息好。」

  「這再談吧!」胡雪岩問道:「信和現在跟上海『三大』往來多不多?」

  「還好。」

  這就是不多之意,胡雪岩心裡有些嘀咕,考慮了一會,覺得不能再兜圈子了,爾虞我詐,大家不說實話,弄到頭來,會出亂子。

  於是他換了副神態說:「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海運局跟你做了往來,信和這塊牌子就格外響了。我總竭力拉攏。不過眼前海運局要信和幫忙。這個忙幫成功,好處不在少數。」

  一聽這話,張胖子越發興奮,連連答應:「一定效勞,一定效勞。」

  「話未說之先,我有句話要交代。」胡雪岩神色凜然地,「今天我跟你談的事,是撫台交下來的,洩漏不得半點!倘或洩漏出去,闖出禍來,不要說我,王老爺也救不了你,做官的人不講道理,那時撫台派兵來封信和的門,你不要怪我。」

  說得如此嚴重,把笑口常開的張胖子嚇得臉色發青,「唷!」他說,「這不是當玩兒的。等我把門來關起來。」

  關上房門,兩個並坐在僻處,胡雪岩把那移花接木之計,約略說了一遍,問張胖子兩點:第一,有沒有熟識的糧商可以介紹。第二,肯不肯承諾保付。

  這風險太大了。張胖子一時答應不下,站起來繞室徘徊,心裡不住盤算。胡雪岩見此光景,覺得有動之以利的必要,便把他拉住坐下,低聲又說:「風險你自己去看,除非杭州到上海這一段水路上,出了紕漏,漕船沉掉,漕米無法歸墊,不然不會有風險的。至於你們的好處,這樣,好在日子不多,從承諾保付之日起,海運局就算借了信和的現銀子,照日拆計息,一直到跟糧商交割清楚為止。你看如何?」

  這一說,張胖子怦怦心動了,不須調動頭寸,只憑一紙契約,就可以當作放出現款,收取利息,這是不用本錢的生意,加以還可借海運局來長自己的聲勢,豈不大妙?

  張胖子利害相權,心思已經活動,做生意原來就是靠眼光,有膽氣,想到胡雪岩當初放那五百兩銀子給王有齡,還不是眼光獨到,甚至連張「飯票子」都賠在裡面,在他個人來說,是背了風險,但如今來看,這筆生意他是做對了。

  由於胡雪岩的現成的例子擺著,張胖子的膽便大了,心思也靈活了,他已決定接受胡雪岩的建議,但不便當時就作決定,還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到藩台衙門去摸一摸底,看看漕米運到上海的情形,藩台對王有齡是怎樣一種態度?只要這兩層上沒有甚麼疑問,這筆生意就算做定了。

  於是他說:「雪岩!我們自己弟兄,還有說不通、相信不過的地方?這就算八成帳了!不過像這樣大的進出,我總要向東家說一聲,准定明天午刻聽回話,你看好不好?」

  「這有甚麼不好?不過我也有句話,大家都是替人家辦事,身不由主。我老實說,也不必明天午刻,索性到後天好了,一過後天,沒有回話,我也就不必再來看你,省得白耽誤功夫。」

  這就是說定了一個最後限期。張胖子覺得胡雪岩做事爽快而有擔當,十分欣賞,連連點頭答應。

  回到海運局跟王有齡見面,互道各人商談的結果。王有齡十分興奮,說這天上午非常順利,先去看了麟桂,說撫台已有表示,差額由藩庫先墊,今年新漕中如何加派來彌補這筆款子,到時候再定辦法,不與王有齡相干。又去看了撫台,黃宗漢吩咐,只要事情辦得快,多花點錢無所謂。他還拿出兩道上諭來給王有齡看,一道是八旗京兵有十五萬之多,須嚴加訓練,欠餉要設法發清,通諭各省,從速解運漕米銀兩,以供正用。一道是酌減文武大臣「養廉」銀,以充軍餉。可見得朝廷在糧餉上調度困難,如能早日運到,黃宗漢答應特保王有齡升官。

  「照這一說,事情就差不多了。」胡雪岩心知張胖子要去打聽情形,既然藩司有此確實表示,信和這方面當然可以放心,不必等張胖子正式回話,便可知事已定局,「該商量商量,好動身到上海去尋『戶頭』了。」

  「我想這樣,請你陪了我去,局裡當然要派兩個人,那不過擺擺樣子,事情全靠你來辦。」

  胡雪岩想了想答道:「真的要我來辦,得要聽我的辦法。」

  「好!」王有齡毫不遲疑地答就,「全聽你的。」

  為了辦事方便,王有齡到底下了一通「關書」,聘請胡雪岩當「司事」,在簽押房旁邊一個小房間辦事,作幕後的策劃。首先是從藩庫提了十萬兩銀子過來,等跟信和談好了保付的辦法,把這筆款子存入信和,先劃三萬兩到上海大亨錢莊──這三萬兩銀子,一萬兩作公費使用,二萬兩要替黃宗漢匯到家鄉,當然那是極秘密的。

  然後,胡雪岩在局裡挑了兩個委員,一個是麟桂的私人姓周,一個跟糧道有關係姓吳,請王有齡下條子,「派隨赴滬」,同時每人額外先送二百兩銀子的旅費,周、吳二人原來有些敵視胡雪岩,等打聽到這安排出於他的主張,立刻便傾心結交。

  胡雪岩又把張胖子也邀在一起,加上庶務、廚子、聽差、上上下下一共十個人,雇了兩隻「無錫快」,隨帶大批準備送人的土產,從杭州城內第一座大橋「萬安橋」下船,解纜出關,沿運河東行。

  這時是三月天氣,兩岸平疇,綠油油的桑林,黃澄澄的菜花,深紅淺絳的桃李,織成一幅錦繡平原。王有齡詩興大發,倚舷閑眺,吟哦不絕。但別的人沒有他那麼雅興,周、吳兩委員,加上胡雪岩、張胖子正好湊成一桌麻將。

  打牌是張胖子所提議的,胡雪岩欣然附議。張胖子便要派人到頭一條船上去請周、吳二人,一個說,「慢慢!擺好桌子再說。」

  胡雪岩早有準備的,打開箱子,取出簇新的一副竹背牙牌,極精緻的一副籌碼,雪白的牙牌,叫船家的女兒阿珠來鋪好桌子,分好籌碼。兩面茶几,擺上果碟,泡上好茶,然後叫船家停一停船,搭上跳板,把周、吳兩委員請了過來。

  一看這場面,兩人都是高興得不得了,「有趣,有趣!」周委員笑著說道:「跟我們這位胡大哥在一起,實在有勁道。」

  「閒話少說,」吳委員更性急,「快坐下來。怎麼打法?」

  於是四個人坐下來扳了位,張胖子提議,一百兩銀子一底的「麼半」,二十和底,三百和滿貫。自摸一副「辣子」,三十兩一家,便有九十兩進帳。

  「太大了!」周委員說,「自己人小玩玩,打個對折吧!」

  「對,對,打對折。」吳委員也說,「我只帶了三十兩銀子,不夠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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