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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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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了這番安排,他悵惘的心情略減;相信那茶博士一天到晚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眼皮寬,人頭熟,只要肯留心訪查,一定可以把小胡尋著。只怕小胡來訪,不易找到地址,所以一回家便叫人去買了一張梅紅箋,大書「閩侯王有齡寓」六字,貼在門上。 這就要預備稟到、投信了。未上藩署以前,他先要到按察使衙門去看一個朋友。按察使通稱臬司,尊稱為臬台,掌管一省的刑名;王有齡的那個朋友就是臬司衙門的「刑名師爺」,姓俞,紹興人——「紹興師爺」遍佈十八行省、大小衙門,所以有句「無紹不成衙」的俗語;尤其是州縣官,一放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錢穀」兩幕友,請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順風,名利雙收。 王有齡的這個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裏還藏著無數的案例。向來刑名案子,有律講律,無律講例;只要有例可援,定讞的文卷,報到刑部都不會被駁。江浙臬台衙門的「俞師爺」,就是連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閒不會駁他經辦的案子,所以歷任臬司都要卑詞厚幣,挽留他「幫忙」。 俞師爺的叔叔曾在福建「遊幕」,與王有齡也是總角之交,但平日不甚往來;這天見他登門相訪,料知「無事不登三寶殿」,便率直問道:「雪軒兄,何事見教?」 「有兩件事想跟老兄來請教。」王有齡說,「你知道的,我本來捐了個鹽大使;去年到京裏走了一趟,過了班,分發本省。」 鹽大使「過班」,自然是州縣班子;俞師爺原來也捐了個八品官兒,好為祖宗三代請「誥封」,這時見王有齡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長了紹興腔說:「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齡問道:「我請問,椿藩台那件案子現在怎麼了?」 「你也曉得這件案子!」俞師爺又問一句:「你可知道黃撫台的來頭?」 「略略知道些。他的同年,在朝裏勢力大得很。」 「那就是了,何必再問?」 「不過我聽說京裏派了欽差來查。可有這事?」 「查不查都是一樣。」俞師爺說,「就是查,也是自己人來查。」 聽這口意,王有齡明白他意何所指?自己不願把跟何桂清的關係說破,那就無法深談了。但有一點必須打聽一下:「那麼,那個『自己人』到杭州來過沒有?」 「咦!」俞師爺極注意地看著他,「雪軒兄,你知道得不少啊!」 「那裏。原是特意來請教。」 俞師爺沉吟了一會放低聲音說:「既是老朋友,你來問我,我不能不說;不過這一案關係撫台的前程,話不好亂傳,得罪了撫台犯不著。你問的話如果與你無關,最好不必去管這閒事,是為明哲保身之道。」 聽俞師爺這麼說,王有齡不能沒有一個確實的回答,但要「為賢者諱」,不肯直道他與何桂清的關係,只說,託人求了何桂清的一封「八行」,不知道黃宗漢會不會賣賬? 「原來如此!恭喜,恭喜,一定賣賬。」 「何以見得?」 「老實告訴你!」俞師爺說:「何學台已經來過了。隔省的學政,無緣無故怎麼跑到浙江來?怕引起外頭的猜嫌,於黃撫台的官聲不利,所以行蹤極其隱秘;好在他是奉旨密查,這麼做也不算不對。你想,何學台如此迴護他的老同年,黃撫台對他的『八行』,豈有不賣賬之禮?」 「啊!」王有齡不由得笑了;他一直有些患得患失之心,怕何、黃二人的交情,並不如何桂清自己所說的那麼深厚;現在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可以深信不疑了。 「再告訴你句話:黃撫台奉旨查問,奏覆上去,說椿壽『因庫款不敷,漕務棘手,致肝疾舉發,因而自盡,並無別情。』這『並無別情』四個字,豈是隨便說得的?只要有了『別情』,不問『別情』為何,皆是『欺罔』的大罪,不殺頭也得坐牢;全靠何學台替他隱瞞,你想想看,這是替他擔了多大的干係?」 一聽這話,王有齡倒有些替何桂清擔心,因為幫著隱瞞,便是同犯「欺罔」之罪,一旦事發,也是件不得了的事。 俞師爺再厲害,也猜不到他這一樁心事,只是為老朋友高興,拍著他的肩說,「你快上院投信去吧!包你不到十天,藩司就會『掛牌』放缺。到那時候,我好好薦個同鄉給你辦刑名。」 「對了!」王有齡急忙拱手稱謝,「這件事非仰仗老兄不可;刑、錢兩友,都要請老兄替我物色。」 「有,有!都在我身上。快辦正事去吧!」 於是王有齡當天就上藩署稟到,遞上手本,封了四兩銀子的「門包」。候補州縣無其數,除非有大來頭,藩司不會單獨接見;王有齡也知道這個規矩,不過因為照道理必應有此一舉,所以聽得門上從裏面回出來,說聲:「上頭身子不舒服,改日請王老爺來談。」隨即道了勞,轉身而去。 藍呢轎子由藩司前抬到佑聖觀巷撫台衙門,轎班一看照牆下停了好幾頂綠呢大轎,不敢亂闖,遠遠地就停了下來。王有齡下了轎,跟高升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前一後,走入大門;撫台衙門的門上,架子特別大,一看王有齡的「頂戴」,便知是個候補州縣,所以等高升從拜匣裏拿出手本遞去,連正眼都不看他,喊一聲:「小八子,登門簿!」 那個被呼為「小八子」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但架子也不小,向高升說道:「把手本拿過來!」 在藩台衙門,手本還往裏遞一遞;在這裏連手本都是白費,好在高升是見過世面的,不慌不忙摸出個門包,遞了給門上——他接在手裏掂了掂,臉色略略好看了些,問一句:「貴上尊姓?」 「敝上姓王!」高升把何桂清的信取出來:「有封信,拜託遞一遞。」 看在門包的分上,那門上似乎萬般無奈地說:「好了,好了,替你去跑一趟。」 他懶洋洋地地站起身,順手抓了頂紅纓帽戴在頭上,一直往裏走去。撫台衙門地方甚大,光是中間那條甬道就要走好半天,王有齡便耐心等著。但這一等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不但他們主僕忐忑不安,連門房裏的人也都詫異:「怎麼回事,劉二爺進去了這半天還不出來?」 「也許上頭有別的事交代。」 這是個合理的猜測,王有齡聽在耳朵裏,涼了半截,黃宗漢根本就不理何桂清的信,更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否則決不會把等候謁見的人,輕擱在一邊;管自己去交代別的事。 「劉二爺出來了!」高升悄悄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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