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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好,我知道了。」停了一下,何桂清又說:「你進來。」

  等楊承福到了跟前,何桂清吩咐他替王有齡備飯,又叫到客店去結賬,把行李取了來。王有齡不作一聲,任他安排。

  於是王有齡吃了一頓北上以來最舒服的飯;昨天還是同桌勸酬、稱兄道弟的楊承福,這時侍立在旁,執禮極恭。要說有使得他感到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這一點歉疚不安了。

  飯後,楊承福為他到客店去取行李,王有齡便歪在匟上打盹。一覺醒來,鐘打三下,恰好何桂清回到行館,煮茗清談,重拾中斷的話頭。

  說到「交運脫運」,何桂清要細問王有齡的打算。他很老實地把楊承福的策劃說了出來;自己卻不曾提甚麼要求,因為他認為這是不需要的,何桂清自會有所安排。

  「捐一個『指省分發』是一定要的,不過不必指明在江蘇。」

  「那麼,在那一省呢?」

  何桂清沉吟了一下忽然問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們浙江出了一件大案?」話剛出口,隨又用自己省悟的語氣緊接著說:「喔,你當然不知道,這件案子發生還不久,外面的消息沒有那麼快!這也暫且不提。浙江的巡撫半年前換了人,你總該知道?」

  「是的。是黃撫台。」

  「黃壽臣是我的同年,現在聖眷正隆重,不過——,」何桂清略停一停說,「你還是回浙江。」

  語意曖昧不明,王有齡有些摸不著頭腦;定神想了一下,此一刻是機會,是關鍵,不可輕易放過,無論如何跟著何桂清在一起,緩急可恃,總比分發到別省來得好!

  打定了這個主意,他便用反襯的筆法,逼進一步:「如果你不願意我到江蘇,那麼我就回浙江。」

  「你誤會了!」何桂清很快地接口,「我豈有不願意你到江蘇的道理?老實說,我沒有少年的朋友,有時覺得很寂寞,巴不得能有你在一起,朝夕閒話,也是一樂。我讓你回浙江,是為你打算。」

  「這我倒真是誤會了。」王有齡笑道:「不過,如何是為我打算,乞道其詳。」

  「江蘇巡撫楊文定我不熟,而且比我早一科,算是前輩,說話不便;就算賣我的賬,也不會有好缺給你。到浙江就不同了。黃壽臣這個人,說句老實話,十分刻薄,但有我的信,對你就會大不相同。」

  「是!」王有齡將信將疑地答應著。

  「索性跟你明說了吧,省得你不放心。不過,」何桂清看了看窗外說,「關防嚴密,你千萬不可洩漏出去。」

  「當然,當然。」

  「黃壽臣是靠我們乙未同年,大家捧他。」何桂清隔著匟几,湊過去放低了聲音說,「這還在其次,他現在有件案子,上頭派我順道密查——自然,他也知道我有欽差的身份,非賣我的賬不可。你真正是運氣好!早也不行,遲也不行,剛剛就是這會兒,我的一封信到他那裏,說甚麼就是甚麼。」

  「啊!」王有齡遍體舒泰,不由得想起「積德以遺子孫」這句話;如果不是老父身前提拔何桂清,自己何來今日的機緣?

  這天晚上,何桂清又有飯局,是倉場侍郎作東。赴席歸來,又吩咐備酒,與王有齡作長夜之飲。二十年悲歡離合,有著扯不斷的話頭,但王有齡心中還有一大疑團,卻始終不好意思問出來。

  這個疑團就是何桂清如何點了翰林?照王有齡想,他自然是捐了監生才能參加鄉試;鄉試中式成了舉人,然後到京城會試,成進士、點翰林。疑問就在他不是雲南人,怎能在雲南鄉試?「冒籍」的事不是沒有,但要花好大的力量,這又是誰幫了他的忙呢?

  他不好意思問,何桂清也不好意思說。尊前娓娓,談的都是京裏官場的故事;何桂清講起宣宗的儉德,當今皇帝得承大位的秘辛——全靠他「師傅」杜受田的指點,咸豐帝在做皇子時,表現了仁慈友愛的德量,宣宗才把皇位傳了給他。

  「當今皇上年紀雖輕,英明果敢,頗有一番作為。」何桂清很興奮地說,「氣運在轉了,那班旗下大爺,昏庸糊塗,讓皇上看透了他們,辦不了大事。現在漢人正在得勢;不過漢人中,也要年輕有擔當的,皇上才賞識。所以那些瑣屑齷齪的大僚,因循敷衍,一味做官,不肯做事的,紛紛告老,如今朝中很有一番新氣象。雪軒,時逢明主,你我好自為之。」

  「我怎能比你?以侍郎放學政,三年任滿,不是尚書,就是巡撫。真正是望塵莫及!」

  「你也不必氣餒。用兵之際,做地方官在『軍功』上效力,昇遷也快得很。」何桂清又說,「黃壽臣人雖刻薄,不易伺候,但倒是個肯做事的。你在他那裏只要吃得來苦,他一定會提拔你。」

  「那自然也靠了你的面子。不過——」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何桂清便很關切地問:「你有甚麼顧慮,說出來商量。」

  「你說黃撫台不易伺候,我的脾氣也不好,只怕相處不來。」

  「這你放心。他的不易伺候,也要看人而定。有我的交情在,他決不會難為你!」

  「是的。」王有齡想了想,很謹慎地問,「你說他有件案子,上頭派你順道密查;不知是件甚麼案子?」

  聽他問到機密,何桂清面有難色;沉吟了一會才說:「反正將來你總會知道,我就告訴了你也可以。只是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不足為外人道。」

  於是他把黃宗漢逼死椿壽,皇帝心有所疑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王有齡入耳心驚,對黃宗漢的為人,算是有了相當認識。

  「這麼件案子壓得下去嗎?」他問。

  「怎麼壓不下去?『朝裏無人莫做官』,只要有人,甚麼都好辦。」

  「椿壽的家屬呢,豈肯善罷干休?」

  「你想呢?椿壽的家屬當然要鬧。不過,黃壽臣在這些上的本事最大,不必替他耽心。」何桂清又說,「我聽說椿壽夫人到巡撫衙門哭鬧過幾次,又寫了冤單派人『京控』;現在都沒事了——這就是黃壽臣的本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平伏下來的!」

  「有這樣的事!真是聞所未聞。」

  「官場齷齪,無所不有。」何桂清輕描淡寫一句撇開:「別人的事,不必去管他了。」

  不管別人的閒事,自然是談王有齡切身的利害。何桂清告訴他,洪楊亂起,在廣西沒有把它擋住,現在軍入兩湖,有燎原之勢,朝廷籌餉甚急,捐例大開,凡是「捐備軍需」的,多交部優予議敘,所以目前的機會正好,勸王有齡從速進京「投供」加捐,早日到浙江候補。

  「也不忙在這幾天。」王有齡笑道,「我送你上了船再動身也不晚。」

  「不必。」何桂清說,「我陛辭時,面奉諭旨,以現在籌辦漕米海運,我在戶部正管此事,命我沿途考察得失奏聞。在通州,我跟倉場侍郎要好好商議,還有幾天耽擱,好在江浙密邇,將來不怕見不著面。我明天就派一個人送你進京;黃壽臣的信,我此刻就寫。」

  「能有人送我進京,那太好了。吏部書辦有許多花樣,非有熟人照應不可。」

  「就是這話。我再問你一句,你回浙江之後,補上了缺怎麼辦?」

  這話問得王有齡一楞,細想一想才明白,問的依舊是「做官的本錢」。一旦藩署「掛牌」,不管是實缺還是署理,馬上就是現任的「大老爺」了,公館、轎馬、衣服、跟班,一切排場要擺開來;加上赴任的盤纏,算起來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剛到任也不能馬上就出花樣弄錢;那兩三個月的用度,也得另外籌措。這一點,王有齡當然盤算過,點點頭說:「只要掛了牌,事情就好辦了。」

  「我知道。候補州具只要一放了缺,自有人會來借錢與你。不過,說得難聽些,那筆借款就跟老鴇放給窯姐兒的押賬一樣;跟你到了任上,事事受他挾制,非弄得聲名狼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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