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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黃宗漢據說是個很能幹的人,但是關於他的操守與治家,批評極壞。到任以後,傳說他向椿壽索賄四萬兩銀子;椿壽沒有賣他的賬,於是多事了。

  其時漕運正在改變辦法。因為海禁已開,而且河道湮淤,加以洪楊的戰亂;所以江蘇的蘇、松、太各屬改用海運;浙江則是試辦,椿壽既為藩司,又署理巡撫,責無旁貸,當然要親自料理這件公事。

  漕運的漕,原來就是以舟運穀的意思。多少年來都是河運——先是黃河,後來是運河;而運河又有多少次的變遷興作,直到康熙年間,治河名臣靳輔,于成龍先後開「中河」,歷時千餘年的運河,才算大功告成。

  這條南起杭州,北抵京師,流經浙江、江蘇、山東、河北四省,全長兩千多里的水道,為大清朝帶來了一百五十年的盛運;不幸的是,黃河的情況,越來越壞,有些地方,河底積淤,高過人家屋脊,全靠兩面堤防約束,「春水船如天上行」,真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而運河受黃河的累,在嘉慶末年,幾乎也成了「絕症」。於是道光初年有海運之議。

  在嘉慶末年時有齊彥槐其人,著有一篇「海運南漕議」,條分縷析,斷言「一舉而眾善備」;但地方大吏不願輕易更張。直到湖南安化的陶文毅公陶澍,由安徽巡撫調江蘇,銳意革新,消除鹽、漕兩事的積弊,齊彥槐的建議,才有一個實驗的機會。

  這次實驗由陶澍親自主持,在上海設立「海運總局」,他親自雇好專門運載關東豆麥的「沙船」一千艘;名為「三不像」的海船幾十艘,分兩次運米一百五十多萬石到天津,結果獲得極大的成功,省時省費,米質受損極微。承運的船商,運漕而北,回程運豆——一向漕船南下「回空」;海船北上「回空」,現在平白多一筆收入,而且出力的船商,還「賞給頂戴」做了官,真正是皆大歡喜。

  但是到了第二年,這樣的好事竟不再做下去!依然恢復河運。因為,不知道有多少人靠這條運河的漕船來剝削老百姓,他們不願意革新!

  漕運的弊端與徵糧的弊端是不可分的,徵糧的權責屬於州縣;這七品的正印官,特稱為「大老爺」,在任兩件大事:刑名、錢穀。延請「紹興師爺」至少亦得兩名:「刑名師爺」和「錢穀師爺」。縣大老爺的成名發財,都靠這兩個人。

  錢穀師爺的本事不在算盤上,在於能瞭解情況,善於應付幾種人,第一種是書辦,世代相傳,每人手裏有一本底冊,那家有多少田?該納糧多少?都記載在這本冊子上,為不傳之秘。

  第二種是「特殊人物」,他們所納的糧,都有專門名稱,做過官的紳士人家是「衿米」;舉人、秀才、監生是「料米」,這兩種米不能多收,該多少就多少,否則便有麻煩。再有一種名為「訟米」,專好無事生非打官司的訟棍所納的糧,也要當心。總而言之一句話,刁惡霸道,不易對付的那班「特殊人物」,必須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誤。甚至虛給「糧串」——納糧的憑證,買得個安靜二字。

  有人佔便宜,當然有人吃虧;各種剝削耗費,加上縣大老爺自己的好處,統統都出在良善小民頭上,這叫做「浮收」,最「黑」的地方,「浮收」到正額的一半以上,該納一石米的,起碼要納一石五斗,於是有所謂「包戶」,他們或者與官吏有勾結,或者能挾制官吏;小戶如託他們「包繳」,比自己到糧櫃上去繳納,便宜得多。

  第三種就是漕船上的人。漕船都是官船,額定數字過萬,實際僅六千餘艘,分駐運河各地;一地稱為一幫;這就是游俠組織「青幫」之幫的出典。

  幫中的管事及水手,都稱為幫丁,其中又有屯丁、旗丁、尖丁之分;尖丁是實際上的頭目,連護漕的千總、把總都得聽他的指揮。州縣衙門開倉徵糧,糧戶繳納;漕船開到,驗收裝船,名為「受兌」。一面徵糧,一面受兌,川流不息,那自然是再順利不過的事;但是這一來漕船上就玩不出花樣來了。

  他們的第一個花樣是「看米色」。由於漕船過淮安時,漕運總督要「盤糧」點數;到通州起岸入倉時,倉場侍郎要驗看米質,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負責,因此,他們在受兌時,驗看米色,原是分所當為。但米色好壞,僅憑目視,並無標準,這樣就可以挑剔了,一廒一廒看過去,不是說米色太雜,就是不夠乾燥,不肯受兌。

  以一般的情況而言,開倉十日,所有的倉廒就都裝滿了,此時如不疏運上船,則後來的糧戶,無倉可以貯米,勢必停徵。糧戶也就要等待,一天兩天還不要緊,老百姓無非發發牢騷而已,日子一久,廢時失業,還要貼上盤纏,自然非吵不可,這叫做「鬧漕」,是件極嚴重的事,地方官往往會得到極嚴厲的處分。倘或是個刮地皮的貪官,這一鬧漕說不定就會激起民變,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禍。

  因此,錢穀師爺,便要指揮書辦出來與「看米色」的旗丁講斤頭;倘或講不下來,而督運的委員,怕誤了限期,催令啟程,那些幫丁就不問兌足不兌足,只管自己開船;這時的州縣可就苦了,必須設法自運漕米,一路趕上去補足,稱為「隨幫交兌」。

  幸而取得妥協,漕米兌竣,應該出給名為「通關」的收據,這時尖丁出面了,先議「私費」,就是他個人的「好處」;私費議妥,再議「通幫公費」,是全幫的好處。這些看米色所受的勒索,以及尖丁私費、通幫公費,自然羊毛出在羊身上,由浮收來支付。

  這以後,就該幫丁受勒索了。首先是「過淮」投文過堂,照例有各種陋規;一幫船總要花到五、六百兩到一千兩銀子。這一關一過,沿路過閘過壩,處處要送紅包,大概每一艘船要十幾兩銀子。最後到了通州,花樣更多,要投四個衙門的文,有人專門代辦,每船十三兩銀子,十兩舖排四個衙門,三兩是代辦者的酬勞。等漕米上岸入倉,伸手要錢的人數不清,總要花到三、五十兩。所以幫丁勒索州縣,無非悖入悖出。

  幫丁的苦楚猶不止此,一路還要受人的欺侮;在運河裏,遇到運銅運鉛的船,以及木排,千萬要當心,那是在運河裏蠻不講理出了名的,撞沉了漕船,他們可以逃散,幫丁則非傾家蕩產來賠不可。因為如此,幫丁便格外團結,以求自保;「青幫」之起因如此,所以,他們的「海底」名為「通漕」——並不是世俗所稱的「通草」。

  一度行之有效,但以積習已深,慣於更張的南漕海運,終於咸豐元年舊事重提;這出於兩個原因,第一個是人,第二個是地。

  這個人是兩江總督陸建瀛,湖北人,極能幹,而且善於結交,所以公卿延譽,負一時物望。他頗有意步武陶澍,留一番政績。陶澍改鹽法,淮北行之大效,而淮南依舊,陸建瀛在淮南繼陶未竟之功;漕運也是如此,他得到戶部尚書孫瑞珍的支持,準備恢復海運。

  適逢其會的是,運河出了問題,在徐州附近的豐縣以北決口,「全河北趨,由沛縣之華山、戚山分注微山、昭陽等湖,挾清水外泛,運河閘、壩、縴隄,均已漫淹」,朝廷一方面撥鉅款搶救,一方面也加強了改用海運的決心。

  海運之議,奉旨由兩江總督陸建瀛、江蘇巡撫楊文定、浙江巡撫常大淳,會同籌劃。結果決定咸豐二年江蘇的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太倉等四府一州的漕米,改用海運。浙江則是試辦,但其間又有反復,未成定議。

  就在這段期間中,椿壽由湖南布政使調浙江;當朝命初下時,黃宗漢是掌理一省司法的浙江按察使,通稱「臬司」,等椿壽到任時,他已經調差了。第二年,洪軍由廣西而湖南;湖北吃緊,清文宗把善於捕盜的常大淳,調為湖北巡撫。浙江巡撫由藩司椿壽署理。

  椿壽的運氣太壞。這年的浙江,省城杭州及附近各州縣,自五月以後,雨量稀少,旱荒已成;於是對他發生兩大不利,第一是錢糧徵收不起,第二是河淺不利於舟行,影響漕運。

  江蘇的海運,非常順利,四府一州的漕糧,糙米三十二萬多石,白米二萬七千餘石,於三月間出海北上,安然運到。而浙江的漕米,到九月間還未啟運,這是前所未有現象。

  在此以前,也就是浙江正鬧旱災的五月間,為了軍事上的需要,各省巡撫有個小小的調整,雲南巡撫張亮基調湖南,遺缺由甘肅布政使黃宗漢接充。他不願意去雲南,經過一番活動,很快地改調浙江。不過一年的功夫,重回杭州時,已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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