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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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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小胡沒有再接口,王有齡也不再提,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小胡不見得會有,就有也不見得肯借。 兩人各有心事,吃悶酒無味,天也黑上來了,王有齡推杯告辭,小胡也不留他,只說:「明天下午,我仍舊在這裏等你,你來!」 「有事嗎?」王有齡微感詫異,「何不此刻就說?」 「我有點小事託你,此刻還沒有想停當。還是明天下午再談。你一定要來,我在這裏坐等,不見不散。」 看他如此叮囑,王有齡也就答應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約而至,不見小胡的蹤影。泡一碗茶得好幾文錢,對王有齡來說,是一種浪費;於是沿著山路一直走了過去。城隍山上有好幾座廟,廟前有耍把戲的,打拳賣膏藥的,擺象棋攤的,不花錢而可以消磨時光的地方多得很;他這裏立一會,那面看一看,到紅日啣山,方始走回原處,依舊不見小胡。 是「不見不散」的死約會。王有齡頓感進退兩難,不等是自己失約;要等,天色已暮,晚飯尚無著落。呆了半天,越想越急,頓一頓足,往山下便走;心中自語:明天見著小胡,非說他幾句不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境況,在外面吃碗茶都得先算一算,何苦捉弄人? 走了不多幾步,聽見後面有人在叫:「王有齡,王有齡!」 轉身一看,正是小胡;手裏拿著手巾包,跑得氣喘吁吁,滿臉是汗。見著了他的面,王有齡的氣消了一半,問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我知道你等得久了,對不起,對不起!」小胡欣慰地笑著,「總算還好,耽遲不耽錯。來,來,坐下來再說。」 王有齡也不知道他這話是甚麼意思?默默地跟著他走向一副設在櫥下的座頭,泡了兩碗茶;小胡有些魂不守舍似的,目送著經過的行人,手裏緊捏住那個手巾包。 「小胡!」王有齡忍不住問了:「你說有事託我,快說吧!」 「你打開來看,不要給人看見。」他低聲地說;把手巾包遞了給王有齡。 他避開行人,悄悄啟視,裏面是一疊銀票,還有些碎銀子,約莫有十幾兩。 「怎麼回事?」 「這就是你做官的本錢。」 王有齡楞住了,一下子心裏發酸,眼眶發熱,儘力忍住眼淚,把手巾包放在桌上,卻不知怎麼說才好。 「你最好點一點數。其中有一張三百兩的,是京城裏『大德恆』的票子;認票不認人,你要當心失落。另外我又替你換了些零碎票子,都是有名的『字號』,一路上通行無阻。」小胡又說:「如果不為換票子,我早就來了。」 這裏王有齡才想出來一句話:「小胡,你為甚麼待我這麼好?」 「朋友嘛!」小胡答道,「我看你好比虎落平陽,英雄末路,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一定要拉你一把,才睡得著覺。」 「唉!」王有齡畢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牽連不斷。 「何必,何必?這不是大丈夫氣概!」 這句話是很好的安慰,也是很好的激勵;王有齡收拾涕淚,定一定神,才想起一件事,相交至今,受人絕大的恩惠,卻是對他的名氏、身世,一無所知,豈不荒唐? 於是他微有窘色地問道:「小胡,還沒有請教台甫?」 「我叫胡光墉,字雪巖,你呢,你的大號叫甚麼?」 「我叫雪軒。」 「雪軒,雪巖!」胡雪巖自己唸了兩遍,撫掌笑道:「好極了,聲音很近——好像一個人。你叫我雪巖,我叫你雪軒。」 「是,是!雪巖,我還要請教你,府上——?」 這是問他的家世,胡雪巖笑笑不肯多說:「守一點薄產過日子,沒有甚麼談頭。雪軒,我問你,你幾時動身?」 「我不敢耽擱。把舍間略略安排一番,總在三、五日內就動身。如果一切順利,年底就可以回來。雪巖,我一定要走路子,分發到浙江來;你我弟兄好在一起。」 「好極了。」胡雪巖的「好極了」,已成口頭禪,「後天我們仍舊在這裏會面,我給你餞行。」 「我一定來。」 到了第三天,王有齡午飯剛過,就來赴約。他穿了估衣舖買的直羅長衫,亮紗馬褂,手裏拿一柄「舒蓮記」有名的「杭扇」;泡著茶等,等到天黑不見胡雪巖的蹤影,尋亦沒處尋,只好再等。 天氣熱了,城隍山上來品茗納涼的,絡繹不絕;王有齡目迎目送著每一個行人,把脖子都擺得酸了,就是盼不著胡雪巖。 夜深客散,茶店收攤子,這下才把王有齡攆走。他已經雇好了船,無法不走;第二天五更時分上船,竟不能與胡雪巖見一面話別。 *** 在王有齡北上不久,浙江的政局有了變化:巡撫常大淳調湖北;雲南巡撫黃宗漢改調浙江,未到任以前由布政使——通稱「藩司」,老百姓尊稱為「藩台」的旗人椿壽署理。 黃宗漢字壽臣,福建晉江人。他是道光十五年乙未正科的翰林,這一榜人才濟濟,科運甚隆,那年——咸豐二年,當到巡撫的就有三個,廣東葉名琛、江西張芾,當到二品大員的有何桂清、呂賢基、彭蘊章、羅惇衍,還有杭州的許乃釗,與他老兄許乃普,都當內閣學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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