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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怎麼?」曹雪芹問道:「讓那四首宮詞迷住了?」

  「可不是。」

  「有何心得?」

  「你先走吧!」秋澄答說:「回來了再談。」

  「好!你也趕緊睡吧。」說完,曹雪芹匆匆轉身而去。

  於是,秋澄重拾話題,一直講完;馬夫人本有些話要問,但還是忍住了,「去睡吧!」她說,「有話回頭再說。」

  秋澄也真是倦得眼都快睜不開了,回到自己屋子裏,解衣上床,頭一著枕,便即入夢;一覺睡到中午才醒。

  起床正在梳洗,杏香來了;「我來看過兩遍。」她問:「這一覺睡得很舒服吧?」

  「嗯,睡得很好。」秋澄問說:「雪芹回來了沒有?」

  「沒有。不過打發桐生回來,說要吃了飯才回來。」

  「怎麼?」秋澄問道:「是陪查封的官兒們吃飯?」

  「大概是吧!」

  「那好!」秋澄欣慰地笑道:「揖讓升堂,杯酒言歡,查封的情形,大概不嚴重。」

  「桐生也說,去的人很客氣。一直在老爺的書房裏聊天。」

  「一直在四老爺的書房裏?」秋澄有些不放心了,「光是聊天,沒有查看甚麼?」

  「查看甚麼?」杏香不解地問。

  「怕他們查看四老爺的日記。」秋澄是怕曹頫將隨平郡王入玉牒館,改寫當今皇帝的生母,以及曾至熱河迎接聖母老太太的情形,毫不隱晦地寫入日記;這些情形,跟杏香不是一時說得清楚,所以只這樣解釋:「四老爺當過好些機密差使,都是不能告訴人的;更不能留下筆跡,如果他不小心記上一筆,查到了很麻煩。」

  杏香對此無可置喙,幫秋澄梳好了頭,相偕到了馬夫人屋子裏;接著便開午飯了,兩人陪著馬夫人,同桌異器而食,吃到一半,曹雪芹回來了。

  「怎麼?」秋澄問道:「不是說陪查封的官兒,一塊兒吃飯嗎?」

  「原來是這麼打算。人家不願,不能勉強。」

  「這麼說,你也還沒有吃?」

  「沒有。」曹雪芹看一看桌上說:「我不想吃米飯,給我烙兩張餅。」

  杏香答應著走了;曹雪芹自己去倒了一杯汾酒,坐下來談這天上午查封的情形;誠如桐生所說,三個衙門派來的人都很客氣,曹霖拿出來甚麼,或者指點甚麼,就封甚麼,毫不苛求,更無刁難。

  「封了三個銀櫃;四口大櫥,是四叔的古董;畫箱當然也封了。契據是裝在一口小皮箱裏面,略為看一看而已。」

  「我託你的事呢?」秋澄問說。

  「當然一到就辦。」曹雪芹從夾袍口袋中,取出鄒姨娘那裏取來的存摺跟印鑑,交了給秋澄。

  「桐生說,你們在四叔書房裏聊了好久。聊的甚麼?」

  「談崔之琳的笑話。」曹雪芹說:「黃三的口供,說他平時查夜,常到和親王府去歇腿,喝酒吃消夜,跡近騷擾。劉總憲知道了很不高興,把他叫了去訓了一頓,說他有玷官常。看樣子他巡城的差使怕要撤了。」

  「劉總憲是誰?」馬夫人問說。

  「名叫劉統勳,山東諸城人。」曹雪芹將左都御史劉統勳生平,略略談了些以後又說:「他是皇上最信任的,為人清剛正直;四叔幸虧遇到他,不然崔之琳那個摺子能打四叔打得翻不了身。」

  「如今也好不了多少。」馬夫人說:「今兒我想了一上午,只怕最後得要請出一尊菩薩來,才有救。」

  ▼第廿九章

  這尊「菩薩」是誰?秋澄首先想到;等她轉眼望曹雪芹時,他也想到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沒有作聲。

  剛剛烙好了餅送來的杏香,只聽到下半句,信口問說:「太太要到那裏去燒香?」

  這誤會的一問,倒提醒了馬夫人;「正該到那裏去燒一炷香,求一支籤;四老爺這回的事,真教人不能放心。還有,——」她沒有再說下去。

  馬夫人還有甚麼心事,大家都無從猜測。既然她不願明言,開口動問,只惹她心煩,所以秋澄只問:「太太打算到那裏去燒香?」

  「我看還是前門關帝廟。」馬夫人說:「明兒吃一天齋,後天一早去。」

  秋澄點點頭,轉臉問曹雪芹:「你去不去?」

  「去。」

  「那好!」秋澄看著杏香說:「明兒大家都吃齋。」

  「好。」曹雪芹喝乾了酒吃餅;飯後,馬夫人要歇午覺,秋澄便隨著曹雪芹到夢陶軒去喝茶閒談。

  「太太,怎麼會想到了那一尊菩薩?」秋澄問說:「你看四叔的事,會不會非走這條路子不可?」

  「這根本是條不能走的路子,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也不見得是條不能走的路子;只要不是直接求見,迂迴繞道,能有一言半語,提到往事,皇上一定會念舊情。」

  在一旁插花而雙耳注意著他們談話的杏香,本就聽不明白;又聽提到「皇上」,可真忍不住要發問了。

  「你們說的『菩薩』是指誰啊?」

  「皇太后。」

  「喔,是指聖母老太太。」杏香說道:「不是說,皇上很討厭有人直接去求她甚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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