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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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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就說:「扁食回蒸了不好吃,不如開個油鍋炸著吃。」結果是不小心打翻了油鍋,爐中火焰直冒;潑翻在地的菜子油,成了一條火龍,那些木料又是經石灰收燥的,真個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由「兩忘軒」延燒到長廊,偏偏風勢又大,火苗四竄,新油漆的房屋,只要火苗到處,無一得免。 這一真相,連曹震都還是初聞其詳;聽到一半,心便沉到底了!不折不扣的禍首,再怎麼說也逃不了責任。 其餘的人亦都是這樣在想,可是馬夫人卻不能不安慰曹頫,「四老爺也不能管工人吃消夜的事。」她說:「頂多失察,不會有大了不得的罪過。」 「可是——,」曹頫吃力地說:「賠修是一定的了。」 「四老爺也不必過於煩惱。六親同運,要說賠修,咱們盡力想法子湊就是。如今最要緊的是,急脈緩受,自己先不能亂了腳步。」馬夫人問道:「秋澄呢?」 「替四叔在收拾屋子——」 「喔,」曹頫不待曹雪芹話畢,便搶著說道:「我想在二嫂這裏打攪幾天。」 「是的。我已經聽秋澄告訴我了。我就是要問她,屋子收拾好了沒有?」 「收拾好了。」恰好回來的秋澄,在窗外應聲。 「那,就請先歇個午覺吧!」 「對了!」曹震接口,「四叔先歇午覺,睡足了,咱們還有事商量。」 「好,走吧。」 於是由秋澄帶路,一直來到曹雪芹的書房,裏面一小間原有床舖,此時已新換了極整潔的衾枕紗帳;條案上有茶具酒瓶、一個什錦果盒;床前一張半桌上面還擺著三套書,一部《劍南詩集》;一部朱竹垞、陳其年合刻的《朱陳村詞》;一部高士奇的《隨輦集》。 「屋子小一點。四老爺將就著住吧!」 「好極了。」曹頫非常滿意,「小東讓他在我床面前打地舖好了。」小東是他新用的小廝。 「我本來讓他住下房,四老爺交代,就叫他睡到這裏來好了。」說著,秋澄親自出去交代。 「通聲,」曹頫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指著椅子說:「你坐下來談。」 「是。」曹震開門見山地說:「德老大跟崔之琳接頭去了。我看,這件事沒有一萬銀子撂不下來;四叔能拿多少,不敷的,我跟雪芹來湊。」 「你是說現銀?」 曹頫想了一下說:「有筆款子,是託鄒姨娘的一個親戚,存在一家當舖裏,本金四千兩,利息就不知道多少了;得要問鄒姨娘。」 「能不能抽得回來呢?」 「能。」曹頫又說:「不過,至少也得三、五天的工夫。」 「三、五天大概還不要緊。」曹震問道:「我叫人把鄒姨娘去接了來,請四叔當面告訴她,儘快把這筆款子抽回來預備著。」 「行!」 「那,四叔請歇個午覺吧!大概一覺醒過來,鄒姨娘已經來了。」 這件事要跟秋澄商量;她原就想到了一個跟季姨娘去打交道的人,便是錦兒,正好讓她順便把鄒姨娘接了來。 「我的意思,最好你們倆一起去一趟,一個對一個,分頭辦事。你跟鄒姨娘把這些情形說一說,提款要帶印鑑存摺甚麼,就讓她帶了來,豈不省事。」 「好!這樣辦很妥當。」 「那就去吧,我先送你到我這兒;接了你嫂子,原車就去了。」 於是秋澄上車,曹震策騎,一起到家;錦兒從上房迎了出來,一開口先問曹頫: 「四老爺怎麼樣?不要緊吧?」 「眼前是不要緊。」秋澄答說:「麻煩在後頭。」 且行且語,相偕入內,在上房的堂屋裏,連翠寶在一起,商量幾件事,第一件是勸說季姨娘要安靜,別去打擾曹頫,「季姨娘所忌憚的,只有一個你,」秋澄向錦兒說:「這非請你出馬不可。」 「那容易,我來說她。」 「可也別太壓她。」秋澄又說:「她也是為四老爺耽驚駭怕,而且她心裏也一定不好過;你別讓她太委屈,不然鄒姨娘又沒有安靜日子過了。」 「你真是賢德人;仲老四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幾個木魚——」 「這會兒還有心思開玩笑!」秋澄硬攔斷她的話,「咱們談第二件,請震二爺說吧。」 曹震點點頭,向錦兒抬一抬手說:「你請過來!」說著,一掀門簾,進了臥室。 錦兒便即跟了進去,看曹震臉色凝重,她的心也往下一沉,手撫著胸,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禍闖得不小!」曹震壓低了聲音說:「四老爺恐怕還有牢獄之災。」 一聽這話,錦兒雙腿一軟,身子往一旁倒了去,趕緊扶住梳妝臺,但已將一面水銀玻璃鏡碰倒,砰然大響,驚動了堂屋裏的人,急急都奔了進來。 「怎麼啦!」秋澄驚惶地問。 翠寶眼尖,急走兩步,扶起鏡子;半卸緞面棉裏的鏡套,只見鏡面上已出現了一條裂痕,卻不敢說破,「還好,還好!」她說,「文風不動。」接著將鏡套罩好。 錦兒也不肯道出真相,「滑了一下子。」她說,「不要緊。」 既然沒事,自然仍舊讓他們夫婦密談;秋澄看了翠寶一眼,回身向外,但為曹震留住了。 「你們別走!索性敞開來談吧!」等大家坐定了,曹震看著秋澄說:「四老爺談起火的原因,你是聽到的;禍首是坐實了,上諭上指明了要激查這一點,成了欽命案子,論法一定從嚴,四老爺的處分,只怕不是賠修所能完事的。」 「會革職?」秋澄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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