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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酒就不必了,留著明兒喝吧。」說著,崔之琳將德振一拉,走到遠處,低聲說道:「曹四爺要倒楣,你知道不知道?」

  「是啊?聽說你為和親王府失火的事,要參他?」

  「你錯了,不是我。」

  「那末,是誰要參他呢?」

  「這一層,我現在不能說。」崔之琳答道:「反正一兩天,你就知道了。」

  見此光景,德振不知道如何再往下說;想了一下,只有將事情扯到自己頭上,「崔都老爺,你知道的,我替曹四爺管工款,有人要參他,會不會帶累到我,我不能不關心。咱們不是一天的交情;你不能坐視不問吧?」

  「不但跟你,我跟曹四爺也不能說沒有交情。無奈——,」崔之琳重重地嘆口氣說:「總怪曹四爺平時眼太高,不大瞧得起人,無故結下了怨,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少不得就有人大做文章。」

  「他得罪了誰?」德振試探著說:「是不是工部的人?」

  「不錯。」

  「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說,怨家宜解不宜結。崔都老爺,你知道的,曹四爺也不是不開竅的人。」

  崔之琳沉吟不答;好久,才以斷然決然的聲音說:「對不起,德大哥,我不能管這件事,一管,我先就脫不了嫌疑。」

  語意曖昧,很難推測他真正的目的何在?德振心想,不論如何,反正人是找對了;事機也掌握在緊要關頭上,萬萬不能放鬆。

  因此,德振決定用一個「纏」字訣來攻入崔之琳的「心城」,他先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深怕一不小心讓他滑掉似地;然後大聲說道:「彩鳳,彩鳳!」

  彩鳳正在外屋等待,因為主人要留飲;客人卻又似堅決辭謝,到底要不要預備酒食,無法定奪。此時一聽招呼,應聲而進,問是何事?

  「你先開燈,讓崔都老爺過足了癮好喝酒。」

  「不,不!」崔之琳一面去拉德振攥住他膀子的那隻手;一面連聲說道:「不必,不必!我回去還有事。」

  「巡城已經巡過了,還有甚麼事?崔都老爺,我跟你實說了吧,這件事關乎我的身家性命,今天非求你的情,說出個起落來不可。」

  彩鳳聽得這話,心想有事相求,得要格外巴結才好,便即上前,幫著德振留客。

  「崔都老爺,」她也扶著他的手臂說:「你先請躺下來,我這兒比不上大金鈴那兒舒脤,不過心是誠的;有位廣東客人留下一匣好煙,真正的『人頭土』,加吉林老山參湯熬的,請你嘗嘗。」

  崔之琳原是多少有些做作,看德振是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而彩鳳又如此殷勤,便裝出無可奈何的神情,說一聲:「好吧!反正落到你們手裏,也由不得我了。」

  「言重,言重!」德振這才鬆了手:「咱們先躺著。」

  等擺好煙盤,點燃煙燈;彩鳳親自取來一個鼓形的明角煙盒,揭開蓋子,送到崔之琳鼻子下面,「崔都老爺,你聞聞看,」她問:「怎麼樣?」

  「好!」崔之琳問:「你會打煙吧?」他緊接著又說:「我問得不客氣,你可也不必勉強;不會打,我自己來,這麼好的煙,燒壞了可惜。」

  「我先試一試,燒得不好,請崔都老爺自己動手。」

  「好,好!」

  於是彩鳳燒了一筒煙,崔都老爺跟德振略為謙讓一讓,分兩口抽完,拿起滾燙的小茶壺,嘴對嘴喝了一口,然後仰臉閉眼,在品那筒煙的餘味。

  趁這當兒,德振向彩鳳努一努嘴,使個眼色;彩鳳會意,等崔都老爺一睜開眼,便即說道:「你老自己來吧!我去預備吃的東西。」說著,將煙籤子遞了過去。

  「真是好煙!」崔之琳問:「你自己怎麼不抽?」

  「我不知道她有這盒煙。」

  聽這一說,崔之琳頗有驚喜之色,「她倒捨得拿出來請我!」他燒著煙說:「真正受之有愧。」

  「都老爺嘛!又是巡城。誰敢不巴結?」

  「嘚,嘚!我的德大哥,你別罵人了。」

  說話不留神,煙膏滴入煙燈,燒了起來;德振動作快「噗」地一口吹熄,接著說道:「我來替你燒吧!」

  「不,不!不敢當。」

  「好吧!那你就先過癮,別說話了。」

  崔之琳點一點頭,不再作聲;熟練地打著煙過癮,抽完四筒,燒一口敬德振,閒閒地談入正題。

  「曹四爺在內務府、在工部得罪的人不少。你聽說了沒有?」

  「也聽說了。」德振答道:「不過,曹四爺人很和平,無心中得罪了人,到底不是甚麼深仇大恨。」

  「話是不錯。可是無心得罪了人,在他自己不覺得;身受者可就受不了啦。」崔之琳又說:「曹四爺是個書獃,不能共事。」

  這話自然有絃外之音,德振便即問道:「你是說他不免有點迂?」

  「不是迂。是不識輕重緩急;也不懂利害是非,如果過於相信他,一定壞事。」

  「喔,」德振問道:「崔都老爺,你倒不妨舉個例看。」

  崔之琳不即作答,又抽了一筒煙,方始開口,「譬如拿我那件事來說吧,他不但沒有替我約安五爺,而且把我的打算,到處跟人去說;結果有人占了先著。」他緊接著說:「早知如此,倒不如不託他。」

  原來為此結怨!德振大為不安,「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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